第三章冰冷的河流(2 / 2)

然而這陰鬱的情緒陰魂不散。早飯後斯特勞斯小姐拉開床邊櫃的抽屜,尋找出席宴會時她將要佩戴的與衣裙相適合的項鏈。一個亮白色的貝殼由於牛頓他老人家總結的第一定律而滑進她的視線,貝殼上有一枚同樣光亮的戒指。陽光也摻和進來,好死不死地點亮了戒指內圈的字母,c&a,colinand…

她又看見了一次。

真巧啊,她又看見了一次。

憑借科林?姆爾維察那一副天鵝絨般柔滑的嗓子和如簧巧舌,大約現在已與太太順利和解,正坐在鋼琴前四手聯彈。或是他在彈琴,而他優雅可人的太太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手中捧著一本普希金——隨便什麼人——的詩集,好一幅閑情逸致的美景啊。更進一步說,他們會不會已有子嗣?高高的他俯下身來慈愛地抱起他的寶貝,用在她夢中停留在她麵頰的幹燥手掌小心翼翼地撫摸幼童嫩白的臉蛋,而那美麗的婦人則靜靜地,歪著頭站在旁邊,陶醉在溫馨的這片刻。孩童哭起來,姆爾維察就將他交還給太太來看護,自己守候一旁。

英格麗特?斯特勞斯咬住了嘴唇。

她精通天文地理,對法國曆史如數家珍,熟讀各大名家的文學經典,能登堂入室的樂器沒有她不會的。她的家族是真正的名門望族,父親地位極高,受人尊敬;母親是引領貴婦人潮流的人物。她心底對所有的這些都抱有睥睨世人的驕傲。

她慢慢地從床邊櫃旁撐起身子。

她仍舊是個失敗的人啊。潘多拉的盒子徹徹底底地洞開,所有負麵的情緒融彙成河流,承載著她,也覆滅著她,不知要將她帶到何處去。她回憶起科林?姆爾維察俯身望她時的笑靨,彼時沉溺其中,當下怎麼念想總覺著滿滿疏離。那是禮節,她自己深諳此道,怎麼竟全數拋在腦後了?她竟張皇得手抖,她真是愚蠢到家了!

她掙紮著慢慢挪向鋼琴。

她要彈琴,她要彈琴,她隻要彈琴!此刻隻有已被溺斃在曆史長河中的老小斯特勞斯、貝多芬、肖邦、巴赫、車爾尼能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她放縱自己去想他,想吧!毀滅吧!將他每一個細節都回想千萬次!疼吧!越疼便越好!

身體向來硬朗的人,要麼一生健康如意,一病起來便萬劫不複;同樣地,一向孤獨淡漠之人,要麼孤獨終老,要麼狂熱而震顫地為某個人淪陷。這是公認的真理。斯特勞斯小姐便陷入了這泥沼中,被生生桎梏。有個陌生而新奇的詞語在她唇邊躍然欲出,斯特勞斯小姐竭力阻遏。可她大錯特錯,她一敗塗地,她虔誠而顫抖的嗓音虛浮不實。

“我愛他,”她輕聲道,心中負擔刹那間煙消雲散,“我愛他。”

英格麗特?斯特勞斯,她愛科林?姆爾維察。

在絕境邊緣,她終究承認了這個令她羞慚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