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被稱為“冒險家的樂園”的上海。
經過“一月革命風暴”的戰鬥洗禮,連日來彤雲密布,氣壓也格外的低。陰霾的天空戲謔地不時拋撒下陣陣淅浙瀝瀝的細雨,使濕漉漉的空氣彌漫著一股浸入肌膚的寒氣。泛著銀灰色亮光的黃浦江,抖抖瑟瑟地流淌著,默默地發出無聲的鳴咽,高大而孤獨的華僑飯店,象個沮喪的快快老者,戰戰兢兢地仰天長歎。曾以繁榮而著稱的南京路,人群煦攘,萬頭攢動。成百上千輛的汽車、電車和自行車磨肩擦背似的往返穿梭。嘈雜的汽車嗽叭聲氣洶洶地象鬥毆般互相責罵,又象耍威風一樣惡作劇地呼嚎。一色的半新不舊綠軍衣和上綠下藍、上藍下綠裝束的男女行人步覆匆匆,好似在逃避一場大難臨頭的浩劫。一雙雙機敏而慌亂的目光不時地驚掠左右,或者刻意地借拐彎兒和俯身係鞋帶之機環顧四周,那神色惶恐的樣子好象每個角落都傳播著一種可怕的瘟役,令人防不勝防,躲不勝躲。
就在這座鬧市裏,有一個並不引人囑目的居民小區——新華一村。
然而,就在這個窄小的裏弄和擁擠不堪的鴿子樓為主的居民小區裏,卻隱蔽著一座相當氣派的院落。這座院落雖然沒有多大的圍牆,圍牆上並沒有令人望而生畏的鐵絲網,但是卻籠罩著一層陰森森的殺氣。
前不久,這座院落開進一哨人馬。雖然數量不過半百,但個個都是威武彪悍的年青戰士。從早到晚,格鬥聲、喊殺聲和不時響起的哨子聲,無形中給這個居民小區憑添了幾分令人心驚膽顫的氣氛。
“集合——!”隨著一聲虎嘯般的呼喊,龔顯虎象個怒目金剛似的站在這個院落操場的中央。他身穿洗得發白的特號軍衣,脊背後象小孩子的尿布一樣泛著一圈兒一圈兒的汗潰。腰紮咖啡色人造革武裝帶。寬厚的胸脯將軍上衣鼓得緊繃繃的,剛刮過的大胡茬子冒著鐵一般的青光,渾身透著一種無形的威懾力。
就在龔顯虎的喊聲剛剛落地,從幾幢單元式平房裏同時湧出一群著裝齊整的戰士。他們分別在門口列隊。“立正!向右轉!跑步走!”隨著齊刷刷地腳步聲,幾支小分隊般的隊伍以五路縱隊同時站在龔顯虎麵前,馬上向值星軍官報告人數,然後值星軍官一聲斷喝:“立正——!”接著一個向後轉,咚咚幾步跑到龔顯虎麵前,“喀嚓”一個立正:“報告隊長,全隊應到四十八名,實到四十八名,全部到齊,請指示!”
龔顯虎舉手還禮。
值星軍官又是一個向後轉,麵向隊伍:“稍息!”龔顯虎以最高軍事長官的身份掃視著他的士兵,兩臂下垂,中指緊貼褲縫,高大的身軀紋絲不動,一副訓練有素的軍人氣派,凜然的目光冒著不可一世的神情,臉上每一道鼓起來的肉棱子都透著凶狠和驕橫。幾個月來,龔顯虎根據林立果的授意,他從北京來到上海秘密地組建了這支教導隊。他便擔任了這支教導隊的隊長。這支教導隊的成員是他一手精選的。在年齡上,都是二十左右的年青戰士,不僅要有強健的體魄,而且要會擒拿格鬥;在家庭出身上,必須是普通的工人和農民的子弟。這些人是懷著一顆報效國家的樸素的心靈到部隊來的,他們眼界狹窄,老實憨厚,而且能夠吃苦,文化水平都在高中以下,對人世缺乏透徹的了解,因而比較愚昧,便於馴化。這支教導隊從組建到現在,除了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外,還嚴格地進行了“忠林”教育。在他們的心目中不僅要樹立起林彪是“常勝將軍”、“毛主席最最親密的戰友”、“英明的副統帥”、“當然的接班人”等光輝形象,而且還要樹立起林立果是“第三代接班人”、“緊跟林立果副部長就是緊跟林副統帥”的不可動搖的觀念,所以,這支教導隊集尚武、愚忠於一身,其冒險和凶悍程度不啻於希特勒的黨衛軍。
“同誌們!”龔顯虎一聲高吼。
“唰——!”幾十雙腳跟同時並攏。
龔顯虎以“正步”似的步伐前後左右挑剔地檢閱著他這支隊伍,隻見排麵象刀切一樣齊,高高挺起的胸膛偉岸般堅實,人人腰挎手槍,個個手持半自動步槍,烏黑的槍刺閃爍著駭人的寒光。
“稍息!”
“唰!”幾十雙腳尖同時踢出。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龔顯虎回到教官的位置,鷹隼一樣的目光盯著隊列,以粗啞的大嗓門說道:“今天林立果副部長要到我們教導隊來視察,還要給大家發衝鋒槍。這是林副部長對我們的最大最大的關懷和最大最大的愛護,還要考核我們幾個月來的訓練成果。到時候都要聽我的指揮。誰要膽敢……”
“嘀——嘀——”龔顯虎的話還沒說完,一輛乳白色上海牌小轎車快速地開了進來,猛地一個急轉彎,“哧”地一聲停在隊伍前麵。
“立正——!”龔顯虎威嚴地兩眼一瞪,急忙跑到距小轎車五米處,垂手恭立。
門開處,“聯合艦隊”司令長官林立果麵帶笑意地跨步從車內鑽了出來,後麵緊跟著他的聯絡官兼書記官李洪世。
“報告林副部長,教導隊全體指戰員列隊完畢,等候您的視察!”
“龔隊長,辛苦了!”林立果笑容可鞠地主動和龔顯虎握手,兩眼打量著龔顯虎略帶疲憊的麵容,一副體恤關切之情。
龔顯虎碩大的喉結感動地一提一落,話出口都有些變調:“感謝副部長的關懷。首長比我們更辛苦。”
林立果讚賞地拍了拍龔顯虎的肩膀:“果然是員幹將。”
龔顯虎嘿嘿一笑,他那掩飾不住的喜悅是一種得到印證後的自負和驕傲。
那還是兩年以前,被標榜為“文化大革命旗手”的江青突然來到葉群下榻,悻悻地揮著手咬牙切齒地說:“現在有那麼一撮小醜背地裏在上海搞我三十年代的黑材料,想在主席麵前告老娘的刁狀,哼,我不怕!政治局我是進定了。到時候真的把老娘惹火了,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葉群不僅深諳江青現在所處的特殊地位和貪婪的政治野心,而且更了解她過去那段水性楊花的放蕩生活和反複無常的秉性。江青所以虛張聲勢地向葉群作這一翻表白,無非是想利用葉群的勢力為她解除後患,“哼,你要利用我,我還要利用你哩!他媽的,現在人與人的關係不都是個利用與被利用麼?你以為你手段高明,姑奶奶也不是喝醋的!”葉群看著江青離去的背影,嘴裏狠狠咬著牙幫骨。於是,她將王伯騰叫來,聲稱江青曾有一封極其秘密的信劄,落在身居上海的鄭君裏、顧而己、趙丹和童芷苓等人的手裏。指派他火速趕至上海,組織一些人,萬無一失地將這封信件搞到手。
王伯騰領受任務後剛剛離開,林立果立刻破天荒地闖進葉群的寢室。林立果和葉群雖然是母子,但他卻是從來不到葉群住的房間去的。為什麼?誰也難以解釋清楚。怪不得葉群對於林立果的冒昧而至不禁感到怵惕。
“你幹什麼來啦?”
“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林立果幾乎很少跟葉群說話喊一聲“媽”,不是稱“主任”,就是直述下文。然而葉群對於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卻聽之任之。不僅如此,有時竟然還是敢怒不敢言,似乎她有什麼短處被林立果攥在手裏。林立果悠然自得地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支煙,揚著下頦兒一連吐了幾個煙圈兒,“她幹什麼來啦?”
葉群知道林立果講的“她”是指江青,但她還是問了一句:“你是指你江媽媽?”葉群一直叫林立果這樣稱呼江青,一來顯得她與江青的關係非同一般,二來說明她與江青的地位相差無幾。
“就算是吧。”林立果仍然不停地吐著煙圈兒。
“她是想叫我幫助她到上海去排除隱患。”
“什麼?”林立果聞聽蒼蠅逐臭般地騰地挺立了身子,急切問道,“難道說她過去還有什麼隱私?”
葉群冷冷一笑,薄薄的嘴唇滑落下譏誚的神情:“你江媽媽可不是一般的女人,當年曾有數不盡的風流韻事。三十年代,她不甘心在山東老家葬送少女的青春,來到上海十裏洋場,浪跡於電影界,賣盡了風騷。她先與一個名叫唐納的結婚,並且在杭州和趙丹一齊舉行婚禮,當時影戲界的報刊都登載了她們舉行婚禮的消息,並配有大幅照片,可謂名噪一時。她不久又見異思遷,毅然和唐納離異,搞得唐納要死要活。所有這些當時都有真實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