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喜從天降(2 / 2)

這間低矮狹窄的房間,雖然顯得有些昏喑,家什也屈指可數,但收拾得卻整潔有致,淡雅不俗,靠窗台一側的書架上,十分醒目地擺放著一盆蔥籠滴翠的吊蘭,顯示著房間主人的酷愛,兩張木板單人床上的被褥多呈淡綠色的冷調子,使人感到清心、爽目。

艾戀戀的母親對於這幾個不速之客的突然而至,雖然忙不迭地沏茶倒水,但是她的手卻微微打顫。盡管她在倒水時故意掩飾地背過身去,可是茶壺裏的水還是不斷倒在茶碗外麵。

周勃泰然地坐在藤椅上,圓墩墩的胖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藤椅扶手,兩眼不住地端詳著亭亭玉立的艾戀戀,拖著領導者所特有的長腔問:“聽說你要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嗯——?”

艾戀戀被周勃的目光看得有點難為情,低著頭,兩隻手揉搓著上衣的前擺,點頭作答。

梅麗芬故作驚訝地上下嘴唇卷成喇叭,“喲,那你一走,剩下你媽一個人誰來照管哪?”

“沒關係,我身體沒什麼大病,不用她照料。”艾戀戀的母親急忙解釋,那神情似乎生怕落個拖女兒後腿的罪名。

王宇駿在另一把藤椅上翹著二郎腿,吸了一口香煙,輕輕籲出,乳白色的煙雲在他麵前嫋嫋上升,他擺了擺手:“養兒育女,就是為了防老嘛。象戀戀這種情況,我看可以不必到農村去。”他說著向周勃一哈腰,好象是在請示報吿。

艾戀戀的母親聽了王宇駿的話嚇得慌忙往門口看了看,心怦怦直跳。這種犯忌的話如果叫原來的造反派聽到,那還了得。她象所有的患了政治恐怖症的人一樣,對於語言的政治分寸具有非凡的尺碼,哪些話不該說,掌握得極其準確,決不敢越雷池一步。

周勃象征性地呷了一口茶:“戀戀,想不想當兵?”

“當兵?”艾戀戀聞聽一怔,她覺得這個字眼對她那麼生僻,那麼遙遠,好象壓根兒就不是在同一個世界。她好象感到過於荒唐地搖了搖頭,從嘴裏滑落出兩個輕飄飄的字:

“不想。”

梅麗芬立刻走過去表示親熱地摟著艾戀戀的肩膀:“傻姑娘,怎麼能說不想昵。現在當兵可是個熱門子!不要說女孩,就是大小夥子也拚命爭著要往部隊裏鑽。領章帽徽一戴,不僅解決了本人的出路問題,父母也光彩,那叫一人當兵,全家光榮。不瞞你說,連我都想撈身軍裝穿穿哪。何況,象你長得這麼漂亮,到部隊上當個護士呀,文工團員呀,隨你挑。”

“長得漂亮也不一定就能夠當兵嘛,還要看其他條件哩。”王宇駿急忙接著梅麗芬的話茬彌補性地說了一句,並且暗暗地瞪了她一眼。

梅麗芬覺察到自己失言,裝作喝茶似地轉身吐了吐舌頭。

周勃站起身來,直接了當地對艾戀戀說:“我看你不是不想,是不敢想。你父親的事既然是曆史問題,就應該曆史地看待嘛!好啦!你當兵的事,就這麼敲定了。你和你媽再商量一下,如同意,馬上就去檢查身體,如果不同意,我們決不強求,當兵也要自願嘛!好,再見。”

這真是喜從天降啊!文戀戀被這個萬萬也料想不到的喜迅驚呆了,以至於她懷疑這是一場夢。當一名光榮的人民解放軍戰士!她為了這個美好的夙願,兒時做過多少甜蜜的夢呀!前幾年她當上了紅衛兵,自豪地認為這個昔日的願望變得更加現實,更加真切了。誰知她父親突然被打成裏通外國的叛徒和內奸,把她當兵願望徹底打碎了,而且無情地軋成了齏粉。又誰知,這個已經屬於昨天的願望卻會神話般地在今天重新要實現了,怎麼能不令人感到難以置信呢。艾戀戀死死咬著下嘴唇,以巨大的抑製力控製住激動不已的喜悅,將周勃送出門外,猛地撲到母親的懷裏,嚶嚶地哭了,歡快的眼淚盡情地流著。

周勃鑽進上海牌小轎車,立刻向梅麗芬一甩下巴,冷冷地說:“去告訴她,晚飯以後來車接她去檢查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