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周勃禮儀性地向肖飛鴻拜師後,一連幾天沒有露麵。今天午飯剛過,卻破天荒地來到了大隊部。
“蔣副大隊長,幾天不見,忙吧?”周勃主動向蔣士印握手問候。
蔣士印答道:“隻要沒有搶險救災等特殊任務,差不多每天都是老樣子,說不上忙還是不忙。”周勃眨眨眼睛,好奇地問:“我們平時執行特殊任務多麼?”
“不多,但也斷不了有。”蔣士印回答得索然無味。
周勃知趣地換了個話題:“肖中隊長現在幹什麼?”
蔣士印一指屋外的操場:“那不是在進行一天一次的雷打不動的體育鍛煉。”
周勃顯然覺得蔣士印的提法很新鮮,禁不住問:“怎麼,‘天天讀’要雷打不動,體育鍛煉也是雷打不動?”
“這是飛行部隊的特殊需要。”蔣士印事先講好要和肖飛鴻他們一起打籃球,現在球場上已經有九個隊員,就缺他一個,所以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
坐在一旁悠閑地吸著香煙的王宇駿發現了周勃的尷尬和不悅,暗暗地橫了蔣士印一眼,心裏直罵:“不識抬舉的家夥!”他把煙蒂在煙灰缸裏狠狠一擰,霍地站起身來,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蔣副大隊長,周秘書想在周末開個晚會,和飛行員們聯絡聯絡感情,去把肖飛鴻叫來,我們商量一下排練個什麼文藝節目。”
蔣士印見王宇駿下巴頦用力往下拉著,扁扁的圓臉板得象個冷凍的平魚,便不敢怠慢地急忙將肖飛鴻喊了來。
待周勃和肖飛鴻寒暄過後,王宇駿叫大家來到場站俱樂部。
奇怪的是,梅麗芬卻在俱樂部裏,從她身邊餘煙未燼的煙灰缸看,似乎她已經恭候多時了。
王宇駿將梅麗芬向肖飛鴻和蔣士印做了引見,然後開宗明義地宣布:在場的人參加排練一個男女聲小合唱,由梅麗芬執導。
肖飛鴻滿頭大汗地被叫倒來,又聽說要排練文藝節目,心中老大的不高興。但是,王宇駿嚴肅地告訴他,周勃和飛行員一起聯歡,體現了林副統帥對飛行員的關懷。既然召開文藝晚會具有高度的政治意義,肖飛鴻心裏再不痛快也得忍著。按肖飛鴻的秉性,他對於每件事情都喜歡問個為什麼。因此,他也最討厭那種在飛行技術上不求甚解、在政治上人雲亦雲的人。可是近年來難以數計的大量現實生活現象嚴厲地告訴他,對於許多荒誕不經的事情不能刨根問底。如果執意弄個究竟,除了往往不可能以外,還會使你感到蒙受恥辱。在這個年頭,口號之漂亮與實際之醜陋的距離如何之大嗬!
梅麗芬今日的衣著分外簡樸,半新不舊的草綠色女式上衣,藏藍色凡爾丁褲子,腳穿一雙偏帶豬皮鞋,齊耳的短發規矩地貼在耳後,但仍不失舞蹈演員的風韻和誘人的曲線美。
她以嬌柔的聲音告訴大家,小合唱一共唱兩首歌曲:
《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和《大海航行靠舵手》。演唱方法分領唱、男女聲二重唱和合唱,最後下場時要揮舞著紅彤彤的語錄本,隨著步伐的節奏,高喊兩句口號:“打倒劉少奇,保衛毛主席!”她著意強調:“我們不僅要在歌唱時滿懷對我們偉大的領袖毛主席最最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而且在下場喊口號時還要帶著對叛徒、工賊、內奸劉少奇最大最大的無產階級義憤!”
排練開始後,進展得並不順利。因為這幾個男演員有的是公鴨嗓,有的是音盲,還有的是五音不全,尤其是蔣士印,張口就跑調,氣得梅麗芬不僅對他瞪開了眼珠子,而且還給他上綱上線:“這兩首歌,現在連三歲的孩子都唱得情真意切,悅耳動聽,你身為副大隊長,唱起來還不如貓叫,你的階級感情哪裏去了?”
“我,我……”蔣士印見梅麗芬把自己唱歌跑調提高到階級感情問題上,嘴裏嗚嗚嚕嚕地象短了截舌頭,腦門上沁出一層豆大的汗珠子。他感到腦袋直發暈,就象飛機進入了螺旋,耳朵嗡嗡作響。
就在蔣士印喊著那兩句口號隨著大家下場時,梅麗芬大喝一聲:“停——!”
大家立刻驚呆住了,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
梅麗芬臉上變得毫無血色,氣咻咻地指著蔣士印的鼻子尖,厲聲質問:“你,你剛才第一句喊的是要打倒誰?”蔣士印一聽嚇得兩眼發直,大氣不敢喘,怔怔地:“我,我,我沒喊什麼呀?”
梅麗芬氣憤難耐地一跺腳,舉了舉手,好象恨不得要給他一巴掌:“你沒喊什麼?你罪該萬死!死有餘辜!”
“嗬?!”蔣士印駭得驚訝一聲,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煞白的臉上毫無表情,癡呆呆地象個廟裏的泥塑。
這意外的事端,把在場的人都嚇傻了。在那個瘋狂的造神年代,將要打倒的名字喊錯了,縱然不是有意識的,也是極其嚴重的政治事件,犯下了不可饒怨的彌天大罪嗬!周勃站起來,曉以大義地對蔣士印安撫地說:“蔣副大隊長,你先不要緊張。”他說著走到王宇駿麵前,叮嚀地,“這可是個嚴肅的政治問題,我們應該以對黨、對同誌負責的態度實事求是地嚴肅對待,不能搞想當然,你聽到他喊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