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說出口,她那條鮮紅的舌頭就消失不見,青白的臉色也恢複了嫣紅,眼睛亦變回原來的樣子。
這隻是刹那間的事情,崔北海隻覺眼前一花,易竹君可怕的形像就完全消失!
魔法隻怕也沒有這麼迅速?
崔北海實在有些懷疑這一切完全是自己的幻覺。
他突然一個箭步竄到易竹君的麵前,雙手閃電般伸出,左手扣住了易竹君的麵頷,右手捏開了易竹君的嘴巴。
易竹君的兩排牙齒美如編貝,與平時一樣,舌頭也與平時無異,與常人無疑。
崔北海“嗄”一聲,放開雙手。
易竹君的嘴巴仍張開,眼睜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仿佛給崔北海的舉動嚇呆了。
崔北海盯著她,緩緩退開,“颯”的倒在一張椅子之上,臉色紙一樣蒼白。
窗外卻已暗黑,夜色濃如潑墨,長夜漫漫,如何待得到曉?
三月初四,漫漫長夜終於逝去。
崔北海清晨起來,眼中布滿了紅絲。
這一夜,他沒有半刻好睡,幾乎是睜著眼一直到天明。
平日這個時候他大都猶在夢中,即使已醒來,他也會留在床上。
因為床上除了他,還有易竹君。
現在易竹君仍在床上,他卻已無法在床上躺下去。
對於易竹君他已心存恐懼。
大清早吸血蛾就出現,這到底是預告,還是恐嚇?
三月初一吸血蛾隻出現一隻,三月初二是兩隻,三月初三是四隻,到今日三月初四,卻已是八隻!
每一個吸血蛾的出現恰好是前一日的一倍!
今日是八隻,明天吸血蛾若是出現,應該就是十六隻的了。
除非這全都是巧合,否則這種吸血蛾隻怕就真是妖魔的化身!
要不是妖魔的化身,又豈會懂得二的一倍就是四,四的一倍就是八?
三月初五,夜,夜風透窗,燈搖影動。
銀燈仿如變了走馬燈,一簇吸血蛾環繞著銀燈“霎霎”飛舞。
崔北海沒有動,他靜座床緣,數著那一簇吸血蛾。
十六隻,崔北海不由心寒了起來。
他偷偷的望了易竹君一眼,易竹君坐在床內,也在望著那銀燈。
他霍地正望易竹君,問道:“你望著那燈幹什麼?”
易竹君一怔,幽幽道:“我看見你老是望著那盞燈,心裏覺得很奇怪,所以也看看。”
崔北海“哦”了一聲,接問道:“你看到什麼?”
易竹君道:“一盞銀燈。”
崔北海冷冷的說道:“就隻是一盞銀燈?”
易竹君點頭。
崔北海轉問道:“燈光是不是不住地在閃動?”
他一夜不睡,就是擔心在他睡著的時候,易竹君又變成吸血蛾,伸出長長的舌頭,刺吸他的血。
一夜不睡對於他還沒有多大的影響。
他伸了一個懶腰,一振精神,緩步走到衣櫃前麵。
這三年以來,他幾乎每一天都是自己取衣服穿著。
因為他不想易竹君太辛苦,今天更不例外。
他雙手一落一分,拉開了衣櫃的兩扇門。
衣櫃一打開,他就看到了八雙眼睛!
血光閃動的眼睛,血紅的眼睛。
“霎霎霎”的一陣異響,八雙吸血蛾在櫃門打開的刹那,飛蝗般從櫃中撲出來,撲向崔北海的麵龐。
血紅的吸管要刺在崔北海的麵上!
崔北海“嘩”的一聲怪叫,驚翻在地上。
熟睡中的易竹君給這一聲怪叫驚嚇得從床上跳起來。
她驚顧跌翻地上的崔北海,急問道:“發生了什麼?”
崔北海嘶聲道:“發生了什麼,你難道沒有看見那些蛾,吸血蛾!”
易竹君張目四顧,道:“哪裏有什麼吸血蛾?”
崔北海颯的從地上跳起身,瞪著滿布血絲的眼睛,搜遍整個房間。
的確沒有蛾,一隻都沒有。
衣櫃中飛出八隻吸血蛾這瞬間已不知所蹤!
四麵的窗戶全都關上,門戶也還未開啟,這八隻吸血蛾莫非又是魔鬼般消失?
崔北海手扶衣櫃看看衣櫃,又看看易竹君一個身子簌簌的,不住發抖。
易竹君道:“沒有這種事。”
崔北海又問道:“你有沒有聽到霎霎的聲響?”
易竹君道:“沒有。”
崔北海啞聲道:“你難道真的沒有看見十六隻吸血蛾,環繞著那盞燈不停的飛舞。”
易竹君搖頭,道:“真的沒有。”
崔北海慘笑一聲道:“你說謊,你騙我。”
易竹君歎了一口氣,沒有作聲。
崔北海呆呆的道:“我待你有何不好,你為什麼這樣待我?”
易竹君隻有歎氣。
崔北海呆呆的站起身子,緩步走向那盞銀燈。
未等他走到十六隻吸血蛾已通透,隻見一個碧綠的輪廓,旋即就消失。
崔北海毫不動容,他早就知道必然又是這種結果。
這種事已不是第一次在他眼前發生,他慘笑,也隻有慘笑。
三月初六,夜,夜已深。風禁鈴索清如語,月迫紗窗薄似煙。
崔北海臥在床上,心情很寧靜。
這六天以來,隻有今天他覺得比較好過。
因為整整一天,吸血蛾都沒有在他眼前出現。
溟濛的月色帶著種說不出來的美麗。
他望著這美麗的月色,心裏頭忽然生出了一種強烈的衝動。
他轉過半身,望著睡在他身旁的易竹君。
易竹君已入睡,熟睡,月色淡薄。
他雖然看不真易竹君迷人的睡態,卻可以想像得到。
他與易竹君已是三年夫妻,已不下千次看到易竹君嫵媚的睡姿,美麗的胴體。
何況他現在還可以聽得到易竹君輕微的呼吸聲響,輕淡的肉體芳香。
易竹君的肉體,充滿誘惑,就連那呼吸聲現在聽來,也分外撩人。
崔北海實在忍不住了。
他的手從被底下伸過去,就碰到了易竹君的手。
易竹君的手滑如凝脂,卻亦如凝脂一樣清冷,仿佛易竹君的體內的血液已經凝結,已經冰結。
這對於崔北海來說反而是一種刺激。
強烈的刺激,他的咽喉漸變的幹燥,氣息卻變得急促起來。
他半起身子,手順臂而上,到了易竹君的肩膀,就轉往下移,移向易竹君的胸膛。
易竹君的胸膛正在微妙地上下起伏。
雖然看得不大清楚,崔北海已心蕩神怡。
他的氣息更急促,手伸得更下,輕輕的揉著易竹君的胸脯!
他的手才一揉就停下,一臉的奇怪。
這的確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那一揉他的手竟摸到了三隻乳房!
他的手現在就停在易竹君那第三隻乳房之上,--怎會有三隻乳房?
他將手移開了一些,眯起眼睛凝神望去。
並不是幻覺,的確有三隻乳房--那第三隻乳房!
那第三隻乳房就在本來應該是乳溝的地方隆起來。
著手是軟綿綿的感覺,那隻乳房還在輕輕的顫動。
易竹君的身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他清楚知道,易竹君一如常人,一直就隻有兩隻乳房。現在,卻竟然多出了一隻!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是她放了什麼東西在乳溝那裏?
--那又是什麼東西?
崔北海忍不住分開易竹君的領子,一手滑入,探向乳溝,摸向那第三隻乳房!
一手摸上去,崔北海更加奇怪!
那隻乳房之上赫然長滿了絨毛--到底是什麼東西?
崔北海正要探索清楚,那隻手五根手指之上突然感到一連串刺痛!
針刺一樣的刺痛,就像是無數根利針一齊吸入了他的手指!
然後他就感到整隻手突然抽搐起來,手內的鮮血仿佛不住的被抽出!
他大驚縮手!這隻手一抽出,易竹君那第三隻乳房也隨手拉了出來!
沒有血,沒有肉,也根本就不是一隻乳房!是蛾--吸血蛾!
一群吸血蛾團伏成那一隻乳房,崔北海的手一摸上去,那吸血蛾尖針一樣的吸管就刺在他的手指之下,吸住他的血!
崔北海這刹那的恐懼已不是任何言語文字所能夠形容!
他驚叫!那簡直不像是人所發出來的叫聲!
恐怖的叫聲震撼整個房間,他的人就像是負傷的豺狼,從床上倒翻了出去,撞在一扇窗戶上!
砰的窗戶碎裂,人破窗飛出了院外!
崔北海著地一連兩個翻滾,才跳起身子,一雙眼瞪大,死瞪著自己的手!
那隻手之上卻已沒有吸血蛾叮在上麵,一隻都沒有,也沒有血,卻仿佛多了幾十個針孔,血紅的針孔!
崔北海整張臉的肌肉都痙攣起來,他再望破窗那邊。
破窗那邊也沒有吸血蛾,卻有一張人麵。
易竹君正站在破窗之內,正望著他。
暗淡蒼白的月色,正照在易竹君的麵上。
她的麵色也因此顯得蒼白,隻是蒼白,並不青綠,眼睛既沒有變成篩孔蜂巢,亦沒有變成血紅。
她完全是原來那個樣子,一點也不恐怖。
月色下,隻覺她清麗脫俗,就像是天仙化人。
那種美,已不像人間此有,美得淒涼,美得令人心醉。
她驚訝的望著崔北海,走得更近窗,探頭出窗外,蒼白的月色遍照她的臉。
那張麵孔是更蒼白,蒼白得全無血色,就連她的嘴唇也顯得蒼白起來。
望著這樣的一張臉,崔北海不由想起了方才那一手摸上去之時,摸到的是凝脂也似清涼,全無血溫的肌膚。
方才那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刺激,現在想起來,他卻隻覺恐怖。
那簡直就像是血液盡失的肌肉,血液哪裏去了?
是不是那一群吸血蛾方才團伏於她乳溝中就是在吸她的血液?
她的血液已大半給那一群吸血蛾吸去?
是不是吸血蛾這一次選擇的對象其實就是她?
要不是那一群吸血蛾為什麼團伏在於她的乳溝中?
崔北海一腦子的疑惑,眼定定的盯著易竹君。
易竹君亦是一臉的疑惑,忽問道:“你在幹什麼?”
幽幽的聲音,也像是來自天外。
夜深的天外清冷如水,她的語聲無疑水一樣輕柔,卻也水一樣清冷。
她的身上那一襲白綾寢衣,月照下溟溟濛濛,真似是煙霧,但更像寒冰上散發出來的冷氣。
崔北海仿佛已被這冷氣封住了咽喉,他沒有作聲。
易竹君忍不住又問道:“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崔北海啞聲應道:“蛾--”
一個蛾字出口,他就已打了好幾個冷顫。
他顫抖著接道:“一群吸血蛾團伏你的胸膛之上,在吸你的血……”
這仿佛從咽喉中發出來的聲音,靜夜中聽來仍然清楚。
他說得非常真實,絕不像說謊。
易竹君立時大驚失色,自然的拉開領子,檢查自己的胸膛。
淒冷的月色照射下,她的胸膛晶瑩如玉,崔北海眼都直了。
他何曾在月光下看過易竹君的胸膛。
這刹那之間,他幾乎完全忘記了心中的恐懼。易竹君臉上的驚慌之色也很快消失,換過來卻又是一麵詫異,她似乎並無發現。
一聲歎息,她輕輕的將胸前的衣襟掩上。
也就在這下,崔北海颼地一個箭步標回,縱身越過欄幹,身形偷落下,就已握住了易竹君按在窗櫞上的一隻手。
易竹君下意識縮手,她的手當然無法擺脫崔北海的掌握。
崔北海那隻手卻沒有多大用力,握得她並不痛,所以她一縮不脫,就放棄了掙紮。
她的手與方才已有些不同,雖然一樣凝脂般滑不留手,已有了溫暖。
崔北海不由一呆,另一隻手連隨分開,易竹君偷掩上的衣襟。
他的目光也跟著落在易竹君的胸膛之上。
相距這麼近,他看得當然更清楚。
易竹君的胸膛光潔晶瑩,乳溝中亦無瑕疵,並沒有紅色的針口,甚至蛾粉都沒有。
沒有針口並不奇怪,因為那一群吸血蛾還沒有刺破她的肌膚,吮吸她的鮮血,可是那麼多的吸血蛾集結在一起,即便動也不動,在它們爬進去的時候,少不了亦會與衣衫磨擦,多少也應該有一些蛾粉遺下。
他並沒忘記那一次,杜笑天將一隻吸血蛾抓在手中的時候,撲了一手蛾粉。
現在易竹君的胸膛之上卻連丁點蛾粉也找不到,怎會有這種事情?
那些吸血蛾到底又怎樣進入易竹君的衣襟?
它們到底在易竹君的乳溝內幹什麼?
崔北海一麵想,一麵再三檢查易竹君的衣襟。沒有就是沒有。
他苦笑,臉上卻沒有多少詫異之色。
這幾天以來,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實在已發生得太多。他已詫異得太多。
這種詫異的心情雖未麻木,已開始麻木。
他盯著易竹君,眼睛中突然又有了恐懼,這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事。
--先後三次與她在一起,我看見吸血蛾,她卻沒看見,雖然表示詫異,並不顯得驚慌,事後更完全不問,就像什麼都已知道。
--三月初三的那天晚上,吸血蛾消失之後,她的眼睛就變成血紅,就變成千百個蜂巢篩孔結合在一起一樣,麵龐同時亦變得青綠,還吐出尺多長的一條,血紅色尖針般的舌頭!
--方才一群吸血蛾進入她的衣襟之內,團伏在她的乳溝之中,那本是女人一個相當敏感的地方,她竟然全無感覺,這簡直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那群吸血蛾在她的乳溝之中團伏,既沒有蛾粉留下,也沒有吸她的血,可是到我的手摸上去,它便狂刺我的手,狂吸我的血,形如她的守護神,不讓人侵犯她的肉體,莫非……
--莫非她就是一個蛾精,是一隻吸血蛾的化身!
一想到這裏,崔北海的麵龐就青了。
他不覺將手鬆開,往後一縮,靠住了廊上的一條柱子。
雖然沒有倒下去,他那個身子看來已癱軟了一半。
古老相傳,天地萬物,吸收日月精華,日久通靈,就會變成精怪,隨意化作人形。
妖精化人的傳說也實在已不少。
有關這種傳說自然又以狐狸精最多,其他的飛禽走獸,甚至花草樹木也少不了一份。連花草樹木都可以成精化人,蛾又怎會不可以?
三月初七,東園滿院花飛。煙也飛。
其實那並不是煙,是雨。
如絲的春雨,煙霧般,籠罩著整個院子,崔北海人在院中。
在他的眉宇之間,猶帶著昨夜的恐懼,心頭卻已沒有昨夜那麼沉重,因為他已秘密寫好了一封信,已秘密要崔義飛馬送去給常護花。
一封求救的書信,簡單的說出了他現在的處境,說出他需要常護花的保護。
他不寫信給別人,隻寫信給常護花。
這非獨因為常護花的武功高強,還因為賞護花雖是一個賊,卻是一個賊中的君子,一個正義的劍客。
即使真的有妖魔鬼怪,相信也不敢來侵犯一個正義的劍客。
他隻希望常護花能夠及時趕到,卻並不擔心常護花不肯來。
他並沒有忘記,他們已不是朋友,卻也沒有忘記他們還是朋友之時,他曾救過常護花一命。
常護花絕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常護花絕不會忘恩負義,他又何嚐願意挾恩求報?
隻是他整個人都已將崩潰,也實在想不出第二個可以求助的人。
春雨綿綿不休,風再吹過,滿院又飛花。落花如雨如霧。
一地落花。杏花。杏花落盡的時候,春也將盡了。
崔北海看著這漫天落花,不禁有了傷春之意。
他不覺抬手接下了一朵杏花。淡白的花瓣上赫然有血紅的雨點。
崔北海方自一怔,中指的指尖之上就傳來針刺一樣的一下刺痛。
血紅的雨點之間這刹那突然多出一支血紅的尖刺,淡白的花瓣也變為碧綠!
吸血蛾!
一隻吸血蛾靜伏在那朵杏花之上,崔北海一將花接住,那隻吸血蛾的刺就從口中吐出,刺入了他的中指!
崔北海大驚,那隻手連忙用力摔出,摔掉接在手中的那朵落花。
花還未飛落地上,那隻吸血蛾已從花瓣之上飛了起來,一飛無蹤。
崔北海這才鬆過口氣。他這口氣未免鬆得太早。
風仍在吹,花仍在落花之上刹那都多出了血紅的雨點。
每一朵落花之上赫然都伏著一隻蛾血蛾!
多少朵花?多少隻吸血蛾?
崔北海一眼瞥見,鬆開的一顆心立時又收縮,一個身子連隨暴退!
一退半丈,七星絕命已在手,嗡一半空中抖得筆直!
那些吸血蛾即時飛離落花,吐出了尖針般的吸刺,飛湧襲向崔北海!
青白的落花,碧綠的蛾翅,血紅的眼舌,煙雨中組成了一副奇異之極的圖畫!
崔北海哪裏還有心情欣賞,一聲恐喝,七星絕命劍展開了漫天劍雨!
哧哧哧的一連串暴響,煙雨被劍雨擊碎,落花亦被劍雨擊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