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笑天點頭。
崔北海道:“事情還沒有辦妥?”
杜笑天道:“已經辦妥了。”
崔北海奇怪道:“怎麼你還得這麼急。”
杜笑天道:“我是趕回來見你。”
崔北海道:“哦?”
杜笑天笑道:“吸血蛾那件事你難道以為我完全忘記了。”
崔北海點頭道:“我幾乎這樣以為的了。”
杜笑天道:“你當我是那種不顧朋友生死的人?”
崔北海趕緊道:“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這種事實在太難令人置信,你就算完全不放在心上,我也怪不得你。”
杜笑天道:“如果那天在湖畔不是遇見那兩隻吸血蛾,又給其中的一隻刺了一下,我隻怕真的不會放在心上。”
崔北海道:“你現在莫非已有了應付的辦法。”
杜笑天搖頭道:“沒有。”
崔北海道:“那麼你趕回來見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杜笑天道:“看看你變成怎樣。”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崔北海兩眼道:“你現在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崔北海苦笑。
杜笑天接道:“那件事假使並非傳說,蛾王也要在十五月圓之夜,才會出現,今天不過是十四,我回來仍是時候,還可以趕得及幫助你對付那些吸血蛾。”
崔北海微喟道:“你雖然及時回來,隻怕對我也沒有什麼幫助。”
杜笑天一怔道:“聽你的口氣,這十天之內,似乎發生了很多事。”
崔北海頷首道:“已夠多的了。”
杜笑天道:“是不是那些吸血蛾又出現?”
崔北海道:“每一天都出現,一天比一天多,昨夜出現的時候,我看已不下千隻。”
杜笑聳然動容,脫口道:“難道那真的並非隻是傳說。”
崔北海道:“我看就是了。”
杜笑天忽然又問道:“它們從哪裏飛來?”
崔北海道:“不知道。”
杜笑天又接著問道:“它們沒有襲擊你?”
崔北海道:“沒有,隻是極盡恐嚇,這也許是他們的習慣,是蛾王的命令,在十五月圓之夜,蛾王出現之時,它們才正式采取行動。”
杜笑天轉問道:“你有沒有對它們采取行動?”
崔北海道:“有。”
杜笑天道:“能不能製止它們?”
崔北海道:“根本就沒有作用。”
杜笑天說道:“難道,刀劍它們都不怕?”
崔北海點頭道:“一如第一次。”
杜笑天道:“是不是在你采取行動之時,它們便魔鬼般突然消失?”
崔北海一聲歎息,道:“它們簡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杜笑天沉吟著道:“你可曾想過怎會惹上這些東西?”
崔北海似乎意料不到杜笑天這樣問,怔住在那裏。
杜笑天又道:“這麼多人不選擇,偏偏選擇你,必然有它們的原因,知道了這個原因,事情也許就比較簡單。”
崔北海苦笑,欲言又止。
杜笑天低頭沉吟,並沒有留意崔北海的神態變化,接問道:“它們多數在什麼地方出現?”
崔北海道:“幾乎每一次都不同。”
杜笑天轉問道:“昨夜出現在什麼地方?”
崔北海道:“書齋之外。”
杜笑天道:“前幾次又如何?”
崔北海閉上嘴巴。
杜笑天盯著他,道:“忘記了?”
崔北海道:“你看我可像是如此健忘之人。”
杜笑天緩緩道:“我看你像是心中有難言之隱。”
崔北海又將嘴巴閉上。
杜笑天道:“你說了出來,也許我能夠從中找出那些吸血蛾的弱點,替你想辦法應付,但如果你不說,怕我就真的對你毫無幫助的了。”
崔北海又是苦笑,道:“有些事即使我說出來,你也未必會相信。”
杜笑天道:“隻是未必會,不是一定不會。”
崔北海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靜候一旁,也不催促。
崔北海沉默了一會後,長歎一聲,搖頭。
杜笑天看在眼內,道:“果真是難於啟齒,也不勉強你。”
崔北海苦笑一下,道:“有件事我倒想跟你說一說。”
杜笑天道:“我在聽著。”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出現的時候,並不是每一次都隻有我一個人,可是除了我之外,在場的其他人竟全都沒有看見它們,你說奇怪不奇怪?”
杜笑天道:“有這種事情?”
崔北海道:“杜兄難道不相信我說的話?”
杜笑天搖頭道:“不是,但這如果是事實,那些吸血蛾隻怕就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他忽亦苦笑,道:“世間難道竟真的有所謂妖魔鬼怪?我絕不相信!”
崔北海道:“我也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但千百隻吸血蛾一齊出現,又是何等聲勢,竟無人看見,隻是我例外,這件事如何解釋?”
杜笑天不能解釋。
崔北海接道:“在場的人不用說,隻要是住在這個莊院的人,我都已問過,異口同聲,都是說不知道,這如果不是事實,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全都對我說謊!”
杜笑天道:“前些時你不是曾經說過這個莊院的所有人對你都是一片忠心。”
崔北海道:“我是這樣說過,當時,我所以這樣的,是因為我一直忘記了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麼事?”
“人心難測!”崔北海歎了一口氣。
杜笑天道:“這句話,你似乎有感而發。”
崔北海歎息道:“如果他們真的是全都對我忠心一片,沒有說謊,這件事反而簡單。”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道:“因為也隻有三種可能,一是那些吸血蛾的確是妖怪的化身,所以隻有我這個被害者才可以看見?”
杜笑天道:“否則如何?”
崔北海道:“那就是我說謊,無中生有,虛構故事,再不是,便該是我的腦袋有問題,一切都是出於我的幻想的了。”
杜笑天失笑道:“這豈非我的腦袋也有問題?”
崔北海隻是歎息。
杜笑天的目光落在曾被吸血蛾刺了一下的那隻手指之上,笑容忽一斂,道:“妖魔鬼怪的化身倒未必,那些吸血蛾的存在卻是可以肯定。”
他絕對相信自己的眼睛,何況當時他還把一隻吸血蛾抓在手中?
還被那隻吸血蛾刺了一下?這絕非幻覺?
他的腦袋既然沒有問題,崔北海應該也沒有。
--這十天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崔北海到底又為什麼不肯說出來?
杜笑天的目光不由又回到崔北海的麵上。
他立時發覺崔北海一雙眼發直,並不是在望著他。
--他在看什麼?
杜笑天下意識地順著崔北海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一雙蛾!
赤紅如鮮血的眼睛,青綠如碧的雙翅。
吸血蛾,杜笑天一連打了兩個冷顫。
金黃色的夕陽晚照下,那一雙吸血蛾更顯得美麗,美麗而妖異!
它們雙雙飛舞在那邊的一叢杏花中。
杏花已零落,顫抖在淒冷的晚風裏。
是不是杏花也有感覺,知道這一雙吸血蛾會帶來災禍,恐懼的顫抖起來!
災禍果然馬上就來了。
颼一聲,崔北海的身子突然如箭離弦也似射向這一叢杏花!
人到劍到!七星絕命劍星雨飛擊而下。
一叢杏花立時被劍擊碎!
那一雙吸血蛾是不是也被擊碎?
崔北海劍勢一盡,人亦落下,劍雨擊碎杏花落下!
錚的劍入鞘,崔北海所有的動作完全停頓,木立在碎落的杏花中,一雙眼銅鈴般睜大,目光閃閃。
杜笑天幾乎同時淩空落下,落在崔北海身旁,道:“崔兄,如何?”
崔北海目光霍地一轉,盯著杜笑天,道:“方才你有沒有看見那一雙吸血蛾?”
杜笑天點頭。
崔北海沉聲道:“你有沒有騙我?”
杜笑天正色道:“我沒有理由騙你,現在也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崔北海忽然笑了起來。
杜笑天給笑得一怔,忍不住問道:“你在笑什麼。”
崔北海道:“因為我實在開心。”
杜笑天又是一怔,道:“哦?”
崔北海笑道:“如果又是我一個人看見,隻怕我的腦袋真的有問題,但你也看見,而且這已是第二次的看見,證明事實是有吸血蛾這種東西存在,我也絕不相信這麼巧,你我的腦袋都有毛病,又會這麼巧,兩次在一起,都一齊看見那種應該沒有可能存在的東西。”
杜笑天點頭,道:“你我的腦袋應該都沒有毛病……”
崔北海突然截口問道:“我一劍擊出之時,你可曾看見那一雙吸血蛾從劍網中逃出?”
杜笑天搖頭道:“不曾。”
崔北海痛恨地道:“當時它們已是被劍網籠罩,可是劍網一開始收縮,它們便全身通透,魔鬼般消失!”
杜笑天苦笑,目光落在地上。
他隻希望能夠看見一雙蛾屍,因為那就可以證明那雙吸血蛾不過被那一劍擊斃,崔北海不過一時眼花。
一地的碎葉,一地的碎花。
碎葉碎花之中並沒有蛾屍,連一小片蛾翅都沒有。
杜笑天一拂雙袖,一地的花葉齊飛。
蛾屍也沒有蓋在花葉之下。
--那雙吸血蛾何處去了,莫非它們真的魔鬼般消失?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世間莫非真的有妖魔鬼怪?
杜笑天不禁一聲歎息,崔北海亦自歎息。
杜笑天忽然問道:“你準備怎樣?”
崔北海道:“等死。”
杜笑天一怔,道:“明天才是十五,你還有一天的時間。”
崔北海道:“這一天之內你以為就能夠想出應付的辦法?”
杜笑天道:“最低限度你也可以盡這一天遠離此地,或者找一個秘密的地方暫時躲藏起來,一切等過了十五再說。”
崔北海道:“如果我要離開早就離開的了。”
杜笑天奇怪的問道:“為什麼你不離開?”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若真的是魔鬼的化身,無論我走到什麼地方,它們一樣可以將我找到。”
杜笑天又是一怔,崔北海的話並不是全無道理。
故老相傳,妖魔鬼怪豈非大都無所不知,無所不至。
不過故老相傳,人世間卻也有妖魔鬼怪雖然知,但是不敢至的地方。
杜笑天心念一動,道:“你大可走進佛門暫避一宵。”
崔北海淡然一笑,道:“你以為我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杜笑天道:“據我所知有的妖魔鬼怪對於佛門清靜地,都不無避忌。”
崔北海道:“我也知道這附近的佛門並不少。”
杜笑天道:“難道你已試過這個辦法,已知道這辦法完全無效?”
崔北海道:“我隻知道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麼事?”
崔北海道:“這附近的佛門雖然多,還沒有一處真正清靜的佛門,也沒有一個真正得道的高僧。”
杜笑天並不反對崔北海這樣說,他是這地方的捕頭,這附近的佛門如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崔北海所說的正是事實。
他一聲輕歎,道:“天下間其實又有幾處真正清靜的佛門,又有幾個真正得道的高僧?”
崔北海接著:“更何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我真的置身清靜佛門,又有得道高僧一旁守護,蛾王也未必就沒有辦法。”
杜笑天道:“所以你索性就靜候蛾王的出現?”
崔北海點頭道:“我也實在想見它一麵。”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接道:“最好到時它能夠化為人形,人一樣說話,又允許我還有說話的餘地。”
杜笑天道:“你要問清楚它為什麼選擇你?”
崔北海淒然一笑,道:“隻要能給我一個明白,我便將血奉獻給蛾也甘心。”
杜笑天沉默了下去。
崔北海緩緩接著道:“我隻求一個明白。”
杜笑天不覺也出口說道:“我也希望能夠有一個明白。”
崔北海道:“這可就難了,我明白之際,也亦是我絕命之時,死人並不能夠傳話。”
杜笑天笑道:“明天夜裏我要寸步不離你左右,你明白我又怎會不明白?”
崔北海斷然拒絕說道:“這萬萬不能!”
杜笑天道:“為什麼?”
崔北海道:“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萬萬不能讓朋友冒這個險。”
杜笑天道:“這樣說這個險我更是非冒不可。”
崔北海瞪著他。
杜笑天接道:“你將我當做朋友,我又豈能不將你當做朋友,眼看朋友有難竟袖手旁觀,又豈是朋友之道。”
崔北海突然問道:“你可知明天夜裏與我一起不難亦成為群蛾攻擊的對象?”
杜笑天點頭。
崔北海又問:“你可知道果真一如傳說,群蛾亦可能將你的血吸幹。”
杜笑天又點頭。
崔北海道:“你既然都知,還是要冒險?”
杜笑天一再點頭。
崔北海突然一拍杜笑天的肩膀,大笑道:“好朋友,夠朋友!”
杜笑天道:“你這是答應我明天夜裏追隨你左右?”
崔北海笑聲突止,道:“我還是不答應。”
他盯著杜笑天,接道:“如果我答應你,就是我不夠朋友的了。”
杜笑天搖頭輕歎,道:“你這個人也未免太固執。”
崔北海點頭道:“我生來就是這個脾氣。”
杜笑天忽一笑,道:“不過我一定要來,你好像也沒有辦法。”
崔北海道:“因為你是捕頭?”
杜笑天點頭道:“我有責任阻止凶殺的發生。”
崔北海道:“憑我的地位,在我睡覺時候,大概總可以將你請出房門之外。”
杜笑天笑道:“那明天晚上,我就守在房門之外好了。”
崔北海道:“有什麼可以改變你的主意?”
杜笑天道:“沒有。”
崔北海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道:“隻要群蛾出現的時候,你不衝入來,房門之外應該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杜笑天笑笑。
崔北海接道:“我卻知道你沒有這種耐性,就不用群蛾出現,隻要房內稍有異動,你便會衝進去。”
杜笑天笑道:“你什麼時候清楚我的脾氣?”
崔北海沒有回答,隻問道:“明天你什麼時候到來?”
杜笑天道:“盡早。”
崔北海道:“明天整天我都會留在書齋。”
杜笑天說道:“書齋外的景色,也不錯。”
崔北海道:“月色的景色更不錯,隻怕風露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