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果然就隻得四五尺深淺,寬闊卻足足丈多兩丈。
左轉六尺不到,是一麵牆壁,隔斷彌勒佛那邊的暗室,右轉的盡頭也是牆壁,牆壁前大半丈的地麵卻下陷,一道石級,斜斜往下伸展。
石級的下麵隱現燈光。
四麵的牆壁完全漆黑,牆壁之上一個個小洞,洞口露著半截箭頭,映著燈光,寒芒閃爍。
機關若不是先行關閉,一跳入暗室,觸動了機關,弩箭是必就從那些小洞中射出。
那麼狹窄的地方,自然,放不開手腳,即使有一身本領,亦難以抗拒四麵射來的弩箭。
除了那些箭洞之外,四麵的牆壁並沒有任何陳設。
這個暗室原來不過是一條暗道。
楊迅一步踏入,看見那些箭洞,箭洞中寒芒閃爍的弩箭,一雙腳不由就開始軟了,連隨又問道:“常兄,那些機關是否已經完全關閉?”
常護花人已在石級前,頭也不回道:“我現在是不是很好?”這句話說完,他就踩下了石級。
楊迅這才放心走前去,一切的機關看來真的已經完全停頓。
杜笑天跟在楊迅後麵,一臉的不耐之色,但還是忍住。
早在多年前,他便已懂得忍耐。
也就因為懂得忍耐所以他才能夠成為一個出色的捕快。
石級並不長,才不過三十級。
石級的盡頭,有一道石門,赫然已左右打開,燈光就是從暗門之內透出。
--莫非,這道石門亦是由機關控製;機關關閉,這道石門就開啟?
常護花在石門之前停留了片刻,才舉步跨入燈光之內。
燈光淡澹如曉月。
入門是一個石室,寬敞的石室。這個石室,幾乎有上麵的書齋那麼大小。
石室的陳設異常美麗,四壁張著織錦的幟幕,地上厚厚的鋪著殷紅如鮮血,輕柔如柳絮的絨氈,走在上麵,完全聽不到腳步聲。
燈在石室的中央,八盞長明燈,七星伴月般嵌一個環形的銅架上。
銅架卻是鉤懸在石屋的頂壁下,七星無光,一月獨明。
八盞燈隻是燃著了正中的一盞。
燈環下正放著桌椅,一桌七椅,亦是七星伴月排列。
這套桌椅顯然就是精品之中挑選出來的精品。
石室四壁錦幟下的幾子都是。
二三十張幾子擺放在石室的周圍,形狀各異,上麵擺放著的珠寶玉石,同樣是沒有一樣相同,但顯然都是價值非常的珍品。
雞蛋一樣大小的明珠,烈焰一樣輝煌的寶石……一室的珠光寶氣。
八盞長明燈若是一齊大放光明,這寶氣珠光必然更輝煌,更奪目。
就現在這般寶氣珠光,楊迅、杜笑天、崔義三人已經難以抗拒。
三個人一時間全都目瞪口呆,怔住在當場,隻有常護花例外。
他掌燈繼續前行,那副表情簡直就像是完全不將那些珠寶玉石放在眼內。
繞著石室走一圈,他忽然在桌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手中燈“篤”一聲連隨在桌上放下。
這個石室更靜寂,“篤”的這一聲也因此分外響亮。
楊迅、杜笑天、崔義三人也就被這一聲驚醒,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一齊落在常護花的臉上。常護花卻隻是望著崔義,忽問道:“你以前沒到過這裏?”
崔義搖頭道:“沒有,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書齋的下麵有這樣的一個密室,否則我既然不懂得如何控製那些機關,也不至於隻懂得袖手旁觀。”
常護花凝目頷首。沉吟道:“連你都不讓知道,對於其他人,我看他更加不會透露的了,再加上重要機關,這個地方可謂既秘密,又安全,用來收藏這些珍貴的珠寶玉石,倒是最適當不過。”
楊迅插口道:“他若是將自己關在這裏,豈非安全得很?”
常護花道:“應該是的。”
楊迅道:“也許當夜他突然失蹤就是躲進這裏。”
杜笑天接道:“當時我們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楊迅道:“他倉惶逃進這裏,自然是屏息靜氣,不敢再弄出任何聲響。”
杜笑天道:“我與傅標、姚坤衝進書齋之時,他總該知道,總該出來。”
楊迅道:“也許,他當時已經在這個石室之中,已經將石門關上,他根本聽不到。”
不等杜笑天表示意見,他隨即又道:“也許他當時已經昏迷過去。”
杜笑天道:“就算昏迷,也有醒來的時候。”
楊迅道:“這個還用說。”
杜笑天道:“由事發之時開始,到第二日的黃昏,書齋內,都有我們的人留守著。”
楊迅道:“也許他昏迷了三天三夜,也許他當時已經……”話說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常護花替他說了出來:“也許他當時已經死亡。”
楊迅道:“一個人已經死亡,自然就全無反應,也不會出來了。”
常護花道:“一個人即使死亡,仍有一樣東西留下來。”
楊迅道:“什麼東西。”
常護花道:“屍體。”
石室中並沒有崔北海的屍體。
崔北海若是死在這個石室內,屍體亦應還在石室中。
楊迅目光一掃,手一指,道:“屍體也許也藏在那些箱子內。”他手指著牆角堆放著的幾個箱子。
常護花循指望去,忽問道:“你見過屍體走路沒有。”
屍體若不會走路,又怎會藏進箱裏?
楊迅搖頭道:“我沒有見過。”
他接道:“在進入箱子之前,他未必已經死亡。”
常護花道:“你是說他自己走進箱子,然後死在箱中。”
楊迅點頭。
常護花道:“這個石室已經安全的了。”
楊迅道:“那些吸血蛾在他負傷躲進這個石室之時,也許亦尾隨進入,他沒有辦法,最後,唯有躲進箱中去。”
常護花忽然笑了起來,道:“你當他是個妖怪?”
楊迅一怔道:“這句話什麼意思?”
常護花笑道:“他如果不是妖怪,又怎能躲進箱子全都用一把大銅鎖鎖上。”
他居然麵不改容,道:“鎖並不是他自己鎖上去的。”
常護花道:“不是他又是誰?”
楊迅道:“也許是那些吸血蛾。”
常護花道:“這是說,那些吸血蛾就是妖怪的了。”
楊迅道:“也許。”
常護花一笑。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沒有見過那所謂吸血蛾,對於這些事情他實在不願置疑。
楊迅接道:“怎樣也好,我們現在似乎都得將那些箱子打開來看看。”
這一點,常護花倒不反對。
箱子先後打開了,那些大銅鎖竟然全都隻是虛鎖,他們根本無須先找到鑰匙,也不必用強,隨隨便便就將那些箱子完全開啟。
一共是七個箱子,鐵箱子。
其中的四箱,載滿了黃金白銀,還有的三個箱子卻是滿載珠寶玉石。
這三箱珠寶玉石,每一件的價值看來都不在擺放在幾子上的任何一件珠寶玉石之下。
楊迅、杜笑天不由得又目瞪口呆。
崔北海的財富,實在大出他們意料之外。
楊迅忍不住一聲驚歎:“這附近要說富有,第一個我看就得數他的了。”
崔義亦怔在那裏,雖然是崔北海的管家,對於崔北海的財富他分明並不清楚。
常護花卻是臉無表情,似乎早已知道,卻又像對於這些漠不關心。
箱內也就隻有黃金白銀珠寶玉石並沒有屍體,甚至死人骨頭也沒有一塊。
楊迅好不容易才將目光收回,摸摸下巴道:“也許那些吸血蛾吸幹了他的血之後,連他的肌肉,連他的骨頭都吃光了。”
常護花淡應道:“哦?”
楊迅自己也不肯定,想想又轉過話說道:“也許這個石室還有其他地方可以出入。”
石室並沒有其他可以出入的地方。
他們將四壁高張的錦繡掀起,甚至連鋪在地上的氈絨也一塊塊翻開,都毫無發現。
四人終於停止了搜查。
常護花走回原處坐下,又望著楊迅。
這一次楊迅再無話說。
常護花等了片刻,楊迅仍不作聲,才開口問道:“你還有什麼也許?”
楊迅歎了一口氣,道:“沒有了。”
常護花說道:“那麼,聽聽我的也許如何?”
楊迅道:“正要聽聽你的意見?”
常護花道:“也許在一聲驚呼之後,他便躲進這裏來,到書齋沒有人了,就在內打開暗門悄悄離開。”
楊迅瞪著常護花,正想說什麼,常護花已接道:“這其實是最合理的解釋,否則……”
楊迅道:“否則怎樣?”
常護花道:“我們就得接受吸血蛾的事實。”
杜笑天一旁突然插口道:“聽你說話的口氣,似乎在懷疑吸血蛾的存在,一切都是虛構出來。”
常護花道:“我是這樣懷疑。”
杜笑天道:“那樣你對他似乎並沒有好處。”
常護花笑笑,道:“也許他悶得發慌,跟我們開開玩笑。”
杜笑天聽得出常護花在說笑,一笑不語。
楊迅卻認真地道:“據我所知他並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常護花道:“我也知道他不是。”
他張目四顧,連忙道:“我們似乎忘記了進來的主要目的。”
他們進來的主要目的原是為了找尋崔北海那一份詳細的記錄。
杜笑天一言驚醒,道:“那一份記錄我看他就是收藏在這個地方的了。”
常護花點頭道:“在這個書齋,我看還沒有第二個比這個石室更安全,更秘密的地方……”
楊迅急不及待的截口問道:“記錄在哪裏?”
常護花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的目光轉向身旁的桌子。
桌麵上正放著十多卷畫軸,下壓著一封信。
每一卷畫軸之上都寫有字,卻不是“野渡人舟自橫”、“斷虹遠飲橫江水”之類的畫題,而隻是日期。
“三月初一”、“三月初二”、“三月初三”……“三月十四!”
這莫非就是他們要尋找的那份記錄。
楊迅、杜笑天、崔義三人,不約而同圍上來。
常護花亦自站身子,卻先將那封信拿在手中。
那封信卻不是崔北海留給他,信封上寫得很清楚,由他暫時保管,在崔北海死後!麵呈太守高天祿拆閱。
杜笑天看在眼內,亦自在懷中將崔北海十五那天晚上交給他的那封信拿出來。
一樣的信封,一樣的筆跡。
常護花奇怪的望著杜笑天。“這又是怎麼回事?”
杜笑天連忙給他解釋,重複崔北海十五那天晚上的說話。
常護花靜靜聽著,一直到杜笑天說完才道:“這個人做事向來就這樣謹慎。”
杜笑天點點頭,將信收起。
常護花亦將他那一封信收入懷中,道:“在未證實他的死亡之前,他這兩封信,你我還是各自保管,待證實之後,才一齊呈與太守對照!”
杜笑天道:“他也正是這個意思。”
常護花隨即拿起了寫著三月初一的那卷畫軸道:“現在該看看這些記錄的了。”
說著他就將那卷畫軸在桌麵上攤開。
畫布上果然沒有畫畫,隻是寫著字,記載著三月初一那天所發生的事情。
三月初一那天晚上,崔北海第一次看見吸血蛾。
七星奪魄,一劍絕命,是的七星絕命劍出手,卻未能將那隻吸血蛾擊殺。
劍一到,那隻吸血蛾便幻滅,魔鬼般消失。
崔北海的畫不好,字同樣很糟,匆忙中寫來,措辭方麵更就不用說。
字固無足輕重,修辭也一樣,因為這十四以來他的遭遇,就隨便寫來,已足以令人看得心驚動魄。
事情的發生,本就已動魄驚心。十四卷畫軸,詳細的寫著十四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一卷正好就一天。
淒迷的燈光下,字裏行間仿佛散發著一股妖氣。
詭異的妖氣,恐怖的妖氣。
四人不覺都先後打了一個寒噤,目光卻再也無法離開。
三月初一,三月初二,三月初三……
開始的三卷,常護花隻是慢慢攤開,字字細讀,到了第四卷,動作不覺便快了,越來越快。
杜笑天、楊迅、崔義三人的眼睛,居然全都跟得上常護花的動作。十四卷畫軸讀盡,常護花幾乎就喘不過氣來。杜笑天三人更幾乎窒息。妖氣仿佛已然從畫軸透出,在石室彌漫起來。常護花將那第十卷畫軸放下,一雙手雖然不至冰般凍,卻已經水般冷。
杜笑天楊迅的麵色亦發白,崔義一個身子更顫抖起來。
他們都已感覺崔北海那一份恐怖。
四人竟全無話說,也沒有任何動作,就像是全都已在妖氣中凝結。
也不知過了多久,杜笑天終於打破靜寂,道:“這原來關係他妻子的清白,難怪他難以啟齒。”
楊迅連隨道:“他那個妻子難道真的是一隻吸血蛾的化身,是一個蛾精?”
杜笑天沒有回答,也不知應該怎樣回答。
崔義即時叫了起來:“我絕不相信這是事實。”
又有誰相信?
楊迅苦笑道:“你絕不相信。豈非就是肯定你的主人在說謊。”
楊迅轉顧常護花,道:“常兄又認為如何?”
常護花歎了一口氣,沒有作聲。
他同樣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話。
崔北海的腦袋如果有問題,實在沒有可能寫寫得出這份記錄。
難道這畢竟是事實?又一陣沉默。
杜笑天再次打破靜寂,這一次卻隻是歎了一口氣。
常護花的目光落在杜笑天臉上,忽然道:“杜兄,這兩天你有沒有見過他那個妻子?”
杜笑天一怔,道:“易竹君?”
常護花奇怪地道:“除了易竹君之外,他不成還有第二個妻子。”
杜笑天搖頭道:“沒有。”
常護花道:“然則何以我一問起她,你就這麼奇怪?”
杜笑天道:“我隻是奇怪你突然問起她。”
常護花道:“問起她,當然有原因,你先回答我再說。”
杜笑天道:“十六那天晚上,她知道了崔兄失蹤,曾經走來書齋向我打聽,昨日傍晚我前來探問崔兄有沒有回家,也是她接見我。”
常護花道:“這就真的奇怪了。”
杜笑天苦笑道:“奇怪什麼?”
常護花道:“你不明白?”
杜笑天搖頭道:“最好你說清楚。”
常護花道:“方才你看過那份記錄的了,你難道不覺得記錄中的部分語句太激動?”
杜笑天點頭。
常護花接道:“那份記錄驟看之下,不難就發覺,他的心中存著非常可怕的念頭。”
杜笑天道:“什麼念頭?”
常護花沉聲道:“他很想殺死易竹君與郭璞!”
--他們如果真的是存心害我,就絕不能對他們客氣,無論是人抑或是蛾精,都非殺不可?
崔北海在三月十二那卷畫軸之上確是曾經這樣表示。
杜笑天也有記憶,點頭道:“不錯,他是有這個意思。”
常護花接道:“也許我說得過份,照記錄看來,他對於吸血蛾這種東西顯然深存恐懼,可能就因此腦袋出了毛病,將自己的妻子看成吸血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