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迅道:“這若是事實,易竹君隻怕活不到現在。”
杜笑天道:“他如腦袋出了毛病,易竹君死亡,他的失蹤反而就不難理解。”
他打了一個寒噤,接下去:“因為大可以說是他將易竹君當做吸血蛾殺掉,畏罪躲起來。”
常護花道:“如此更可以將記載中的種種怪事,完全當做是他的胡思亂想。”
他說著忽然搖頭,語聲一頓又接道:“問題是那些吸血蛾,郭璞、易竹君雖然都沒有看見,卻也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看見,除了他,還有你。”
杜笑天斬釘截鐵的道:“我的確看見,三月初二與十四兩日的記載,的確是事實。”
常護花微喟道:“所以才成問題。”
楊迅又插口問道:“那麼應該如何解釋?”
常護花道:“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三人中一定有人說謊!”
楊迅瞟了杜笑天一眼,道:“你說的他們三人是指哪三人。”
常護花道:“崔北海、易竹君和郭璞。”
他隨即補充一句:“這隻是推測,在未看見那些吸血蛾之前,對於吸血蛾作祟這種可能,我們暫時也不完全否決。”
楊迅道:“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怎樣做?”
常護花道:“無論如何先將崔北海找出來,除非那些吸血蛾非獨吸血,連他的骨頭,連他的肌肉都吃光,否則,即使他已經變成一個死人,也應該有一具屍體留下。”
楊迅脫口道:“屍體在哪裏?”
常護花不禁失笑,說道:“我如何知道?”
楊迅也知道自己失言,連忙道:“我們到處再小心找找,說不定,這一次能夠找出來。”
常護花道:“在找尋屍體之前,我們得先見兩個人。”
楊迅道:“誰?”
常護花道:“易竹君、郭璞,在他們口中,我們或者就能夠有一個明白。”
楊迅道:“他們也許真的一如崔北海懷疑,是吸血蛾的化身,是蛾精!”
常護花道:“事情隻有更簡單!”
他緩緩轉過半身,道:“在我們離開書齋之前,我將會封閉這個石室。”
楊迅道:“應該這樣做,我也會派幾個手下,輪流在外麵防守,這麼多金銀珠寶,要是失去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常護花道:“金銀珠寶倒是其次,最怕不知道這裏的人,無意闖進來,觸動其他的機關。”
楊迅吃驚問道:“這裏還有其他的機關?”
常護花道:“玄機子那一派的機關設計,據我所知絕不會隻是一道兩道。”
楊迅倏的笑起來,道:“我們不是已走遍整個石室,又何嚐遇上危險。”
常護花道:“這也許那些機關一時失靈。”
他轉顧那邊入口,道:“就拿入口那道石門來說,應該是裝置了機關,緊緊的閉上,可是我們進來的時候,門卻已大開,豈非一個很好的例子。”
楊迅不由自主的點頭。常護花又道:“那些機關也許就是一時失靈!”
這句話說出口,門那邊突然傳來了“格格格”的一陣異響!
常護花當場麵色一變,道:“我們快離開這裏。”
他聽到,楊迅三人當然也聽到。
聽他這一說,楊迅的臉龐立時青了,第一個奔了過去。
常護花是最後的一個,他才踏出石室,那道石門便已緩緩在內關閉。
杜笑天眼都直了,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護花瞪著那道石門,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或者那些失靈的機關現在已經回複正常。”
楊迅那邊叫起來,道:“簡直就像妖魔鬼怪在作祟一樣。”
語聲從上麵傳來,他的人赫然已經在上麵那幅千手觀音的木刻旁邊。
這個人一驚之下,跑起來簡直就比馬還快。
人的心難測,天何嚐易測。本來明朗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昏暗。一天的亂雲。
陽光亂雲中漏出,淡而散。雲來雨亦至。如絲的細雨,煙霧一樣的細雨。
庭院的朝霧方被陽光蒸發,現在又陷入雨煙中。庭院中那座小樓,當然亦在雨霧中淒迷。人,並沒有例外。
小樓人影淒迷,和煙和霧,化作一庭幽怨。
人獨坐窗前。
人本來年輕,青春卻似已消逝,就隻有一雙眼睛,猶帶著青春的熱情,閃亮的眼瞳,一如兩團黑色的火焰,仍然在燃燒。
易竹君!常護花遠遠的看見易竹君,心頭不知何故就蒼涼起來。
杜笑天、楊迅,甚至追隨他們左右的十幾個捕快,也似乎被這一庭幽怨感染,神態也變得落寞。隻有一個人例外,崔義!
崔義一臉的憎惡之色。這是因為崔北海那份記錄影響。
一個忠心的仆人對於謀害自己主人的凶手當然不會有好感。憎惡中隱現恐懼。
那份記錄如果是事實,易竹君就不是一個人,是一隻吸血蛾的化身,是一個蛾精的了。
這無疑是一件嚇人的事情。事情現在卻未能夠證實。
崔義總算還沒有忘記這一點,還明白易竹君現在仍然是什麼身份。
是以進入內堂,他雖然大不願意,依舊先走到易竹君的麵前請安。
易竹君淡淡的望了他一眼,道:“這幾天你到哪裏去了?”
崔義道:“奉主人之命,走了趟萬花山莊。”
易竹君道:“是主人吩咐你去的?”
崔義頭低垂,道:“是。”
易竹君連隨問道:“主人派你去萬花山莊幹什麼?”
崔義道:“請一位朋友到來。”
易竹君“哦”的一聲,問道:“哪一位?”
崔義道:“萬花山莊的莊主,常護花常大爺。”
易竹君想想,道:“人到了沒有。”
崔義道:“已到了。”
後麵的話尚未接上,常護花便自跨進大堂,兩三步上前,作揖道:“常護花見過嫂嫂。”
這來得未免太過突然。
易竹君慌忙起身回以一禮,正想說什麼,常護花又道:“崔兄大概還沒有在嫂嫂麵前提過我這個人。”
易竹君道:“提過一兩次。”
說話間,楊迅、杜笑天已然相繼進入。
易竹君瞟了他們一眼,道:“楊大人、杜大人也來了?”語氣雖然驚訝,麵容卻無變化。
她出身青樓,認識楊迅也並不奇怪。
楊迅、杜笑天各自一揖,卻還未開口,易竹君已接道:“兩位大人這麼早到來,莫非已有了消息?”
楊迅搖頭,心中卻在冷笑。
--你這個女人,倒裝得若無其事。
這句話他當然更不會出口。
杜笑天一旁旋即問道:“嫂夫人方麵又如何?”
易竹君道:“還是不見蹤影。”
常護花接口問道:“崔兄失蹤的那一天,嫂嫂有沒有見過他?”
易竹君不假思索,搖了搖頭,道:“沒有。”
常護花道:“然則嫂嫂最後的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易竹君道:“三月十三。”
常護花道:“崔兄當時有沒有說過什麼?”
易竹君又是搖搖頭,說道:“什麼都沒有說,遠遠看見我,就慌慌張張的回頭走。”
常護花沉吟起來。根據記錄的記載,崔北海在三月十三的那一天曾經走遍整個莊院,到處搜尋證據。
他沉吟著道:“三月十二那一天又怎樣?”
易竹君沒有立即回答,上下打量了常護花一眼,忽然道:“叔叔與官門中人,想必時常有來往。”
常護花一怔,莞爾道:“嫂嫂這是指,我方才的說話就像是審問犯人一樣?”
易竹君道:“不敢。”
她接道;“由月初開始,你這個兄弟的言行大異平日,一連十多天,不時的嚷著看見什麼吸血蛾,有時更鬧得天翻地覆,連窗戶都拆掉,我實在擔心他的健康,所以在十二的那一天,找來了我的表哥郭璞替他檢驗一下,卻發覺並無不妥,但到了一起用膳之時,才挾了一個水晶蜜釀蝦球進口,就嘔吐起來,說那些水晶蜜釀蝦球是吸血蛾球,狂笑著奔了出去。這就是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易竹君的敘述與崔北海的記載並無出入。
常護花聽說又沉吟起來。
易竹君亦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望著常護花。她的麵色異常的蒼白,簡直就全無血色。
蒼白中隱泛玉青。
杜笑天、楊迅、崔義偷眼望清楚,也不知怎的,竟由心寒了出來。
--這個女人莫非真是一個蛾精?
連常護花不覺也起了這種念頭。
易竹君卻似乎並沒有覺察,一張臉始終木無表情,就像是一個活屍。
常護花沉吟了片刻,倏的歎了一口氣,道:“嫂嫂,我們有個不情之請。”
易竹君道:“叔叔無妨直說。”
常護花道:“我人準備搜搜這個內院,未知嫂嫂能否答允?”
易竹君左右瞟了一眼杜笑天、楊迅,又瞟了一眼崔義,道:“這件事依我看已由不得我作主。”
常護花沒有作聲。
易竹君的目光回到常護花的臉上,道:“我早已聽說叔叔忠厚待人,大概是怕我難堪,所以盡管沒有必要,還是先取得我的同意。”
常護花道:“嫂嫂言重。”
易竹君道:“未知要搜尋什麼?”
常護花道:“崔兄的下落。”
易竹君一愕,道:“你們懷疑他是在這裏?”
常護花道:“莊院內外所有的地方,我們希望都能夠搜查一下。”
易竹君倏的問道:“叔叔是今天才到的?”
常護花點頭。
易竹君道:“那是否知道,這兩天杜大人已經在這個莊院一再搜查?”
常護花道:“我知道杜兄已經搜查得非常仔細,隻漏了這個內院。”
易竹君道:“內院有多大地方,人若是在內院,我怎會不知道?”
常護花道:“杜兄也是這個意思,問題在……”他欲言又止。
易竹君追問:“在什麼?”
常護花一聲輕歎,道:“人也許已經不是一個活人。”
易竹君臉色一變。
常護花歎息接道:“死人絕不會弄出任何聲響。”
易竹君沉默了片刻,道:“既然有這種懷疑,最好當然是搜查一下,我給你們引路。”
常護花道:“豈敢勞煩嫂嫂。”
易竹君搖頭道:“不要緊。”
她緩緩走了出去,旁邊的兩個侍婢不必吩咐,上前陪奉在她的左右。
易竹君隨即右手輕抬,搭著右邊那個侍婢的肩膀。
她的手纖巧而美麗,白如雪,晶瑩如玉石,並沒有絲毫血色,簡直就不像是人手。
她的腰堪握,風穿窗吹入,她的人仿佛便要被風吹走。
常護花走在她後麵,一切都看在眼中。
好像這樣弱不禁風的一個女人,他實在難以相信竟然是一個蛾精,一個吸血的魔鬼。
內院其實也相當寬闊,他們四下搜索,並無發現。
最後他們終於來到崔北海的寢室。
一切都執拾得整整齊齊,寢室的地方雖然也不小,但幾乎一目了然,並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藏人。
他們打開了衣櫃,衣櫃中隻有衣服,床下什麼東西都沒有。
這個寢室也就是他們最後要搜查的地方,寢室的後門卻還有一扇門。
常護花在這扇門之前停下,連隨問道:“這扇門後麵又是什麼地方?”
易竹君說道:“是一間存放雜物的小室。”
常護花推門而入。
門後的確是一間存放雜物的小室,雜物卻並不多。
小室的大部分分成了兩層,丈半之上蓋了一個閣樓。
閣樓的出入口在右側靠牆的地方,足夠一個人出入,有一扇門戶。
那扇門並沒有鎖上,隻是緊閉,門下有一道木梯。
常護花一步踏入,神情便變得非常奇怪。
小室隻有連接寢室的一個出入口,四壁並沒有其他門戶,窗戶也沒有。
好像這樣的一個小室自然應該黑暗而死寂,現在這個小室卻既不黑暗,也並不死寂。
門大開,雖然完全談不上強烈,多少總算已有光線進入,這個小室當然已不像原來那麼黑暗,那份死寂卻絕非因為他們的進入而轉變。
小室的本身已經有一種聲音存在。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就像無數把扇子“霎霎”的不住在扇動。
那種“霎霎”的聲音,並不怎樣響亮,但由於環境的寂靜,他們都聽得非常清楚。
楊迅第二個踏入,脫口說道:“是什麼聲音?”
杜笑天傾耳細聽,並沒有作聲,一張臉卻已開始變色。
易竹君扶著侍婢,亦走了進來,那副表情卻仿佛並無感覺。
常護花即時一步倒退,移近易竹君的身旁,道:“嫂嫂,你有沒有聽到那種聲音?”
易竹君木然道:“哪種聲音?”
常護花一怔,仍應道:“‘霎霎’的聲音。”
易竹君道:“沒有。”
常護花又是一怔,盯著易竹君。
易竹君全無反應,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泥菩薩。
也就在這下,杜笑天突然叫了起來,道:“那好像就是吸血蛾撲翅的聲音!”
這句話出口,室內的空氣,仿佛立時冰結!
楊迅第一個打了一個冷戰,顫聲道:“聲音從哪裏出來?”
沒有人回答,除了易竹君,所有人的目光都已投向閣樓。
就是他楊迅,在說話出口之時,目光亦已然落在閣樓之上,所有人不約而同屏息靜氣。
那種“霎霎”的聲音於是更清楚。
常護花倏的開步,走到那道梯子的麵前,抬頭望了閣樓那扇門一眼,就拾級而上,他的腳步慢而輕。那道梯子亦隻得十來級。
常護花走上幾級,伸手緩緩的拉開了那扇門,門一開,“霎霎”之聲就響亮起來。
常護花探首往門內望一眼,一張臉立時變了顏色!
他反手將門掩上,徐徐走下了梯級。
杜笑天、楊迅在下麵雖然已看出有些不妥,但到常護花下來,看看常護花的麵色,仍不免吃一驚。
常護花的麵色也實在太難看。
前後不過短短的片刻,他就像在冰水中浸了半天,麵色青白得像死人一樣。
杜笑天忍不住問道:“常兄,閣樓內到底有什麼東西。”
常護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吸血蛾!”
他雖然盡量使自己的聲音穩定下來,杜笑天、楊迅仍然聽得出他的語聲中充滿了恐懼。
兩人的麵色立時也變了。
楊迅脫口道:“吸血蛾?”
常護花沉聲道:“千百隻吸血蛾,一具骷髏!”
“骷髏!”杜笑天也不禁脫口驚呼。
楊迅連隨問道:“是誰的骷髏?”
常護花沒有回答,轉頭突呼道:“崔義!”
崔義就呆呆站在一旁,麵色亦已然發青,給常護花這一叫,整個人幾乎彈了起來。
他連忙上前一步,道:“常爺有什麼吩咐?”
常護花道:“哪裏有燈,給我拿兩盞來!”
“是!”
崔義忙退下,楊迅卻上前兩步,但沒有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