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2 / 2)

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在我們堡子裏曾經的家中,發生過一場惡戰。老二一開始是站在父親這邊的,他幫著父親罵荷,罵出的話遠比父親惡毒。後來,後來當父親抱著抖索一團的大哥將房門反鎖,不讓他跟荷進屋時,他突然倒向荷,大聲詛咒父親。

烏龜這頂帽子,是老二率先扣到父親頭上的。

據此你可以想像,當年我們家該是什麼樣子,荷又該是什麼樣子。據說自從發生那件事,荷便徹底變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又說又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敢跟堡子裏的男人打暈罵俏。堡子裏的女人見了她,遠遠便避開,而且,她們防賊一樣防著荷,生怕這個來自羊下城會唱戲會跳舞的女人有一天突然跳到自個炕上。

荷便是這樣被堡子裏孤立起來的。等到她為了替老二求一件過冬的棉衣不得不偷偷跟堡子裏的會計麻三鑽進飼養院時,荷的結局便已寫好。想不到捉奷的會是年僅九歲的老二!是他帶著會計老婆第一個趕到現場,又是他站在飼養院牆上,衝正在為大哥煎藥的父親喊,佟烏龜,你老婆又讓人偷了。

堡子裏一片大笑聲中,無地自容的荷趁人不注意,一頭碰向鍘草的鍘刀,鮮血汩汩中,人們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那叫聲同樣令人吃驚,它居然來自於老二!

老張打來電話,再三催促我快回銀城。他說大安時好時壞,發起病來如一頭獅子,一旦靜下來,卻又靜得令人可怕。而且,老張在電話裏用了而且,爾後便是久長的沉默。三子,我也不知道你跟大安之間有什麼,總之,大安現在很需要你。老張將話說到這兒,便不明不暗地歎了口氣。

我一直不敢把大安的事說給小安,小安她也不問,從銀城回來,小安明顯在躲避著什麼,她把心思完全放在了父親身上,父親一日不醒,她的臉色便一日不晴。我猶豫著,給大哥打電話,告訴他父親病得很重,希望他能來羊下城。大哥靜默半天,用一種奇怪的聲音說,三子,難道你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這節骨眼上,我怎能走開?我說大哥到底怎麼回事,有什麼事比父親的病還重要?大哥很是不滿地說,三子,你怎麼能這樣說話?父親他老了,生病是免不了的。可眼下我要競爭主任,你不想大哥在副主任的位子上窩囊一輩子吧?

我無言。

當初大哥在縣上栽了跟鬥,在銀城很是窩囊了一陣子。那次他送毛衣給父親,其實是想讓父親找老同學說話,幫他擺脫困境。父親雖是很矛盾,最終還是幫他坐上了副主任的位子。看來大哥又有新的目標了,可這次,父親顯然是幫不上他的。

我跟小安說,要到銀城去一趟。小安似乎沒聽見我說的話,頭也不抬,就那麼坐在父親床邊。小安的雙手死死抓著父親,很用力。出門的一瞬,我看見小安眼裏有晶瑩的亮閃動。

大安的確很靜。我進來半天了,她還就那麼躺著。醫生告訴我,大安的病情已有好轉,如果樂觀點,月底就能出院。千萬不能受刺激啊,醫生這麼警告我。

大安。我輕輕喚她。大安眼睛動動,很快又盯住天花板。精神病院的天花板很是別致,上麵鋪有美麗的圖案。大安眼裏一定看見了那隻鳥,藍天白雲中飛翔的那隻鳥。大安……我又喚了一聲。大安便閉上眼,那隻鳥孤獨地僵止在冰冷的天花板上。

外麵輕風細吹,秋末的風雖不是那麼凜冽,但冬意已是顯顯的。我坐了一會,或許是太過冷清,我的手忍不住握住了大安。

老張告訴我,大安發病時曾大聲喊我,她的聲音恐怖極了,老張這樣形容。三子,大安心裏有事啊。老張抓住我的手,父親一般叮囑道,你一定要讓她好起來,三子,你能,一定能。

大安,你醒醒吧,你一定要醒醒,你再不醒,這個家,我可真就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