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立正、稍息,向右看齊(3 / 3)

可是,從此以後,“王大嘴”在連裏的威信一落千丈,評先進的時候,再也沒人投他的票了。於是,“王大嘴”就一次次地對人說:“日死他親娘,那個張記者,是他讓我‘日’的呀!我說我不‘日’,他非讓我‘日’!一‘日’竟‘日’出事來了……”有人在旁邊說:“‘照’,那是個‘照’,你咋‘日’起來了?”他就又重複說:“日死他親娘,是我想‘日’的麼?!”

那年的秋天,樹葉黃的時候,馮家昌又幹出了一件驚人的壯舉。夏天裏,他獨自一人,趁午休的時間,在駐地附近的黃河灘裏開出了一小片荒地。那荒地有半畝大,種的是南瓜。伏天裏,他每天中午往返十多裏,往那塊地裏挑糞,把肩上都磨出了一個大血痂子!南瓜開花的時候,他就像守寡多年的老娘打發閨女一樣,一朵一朵地小心侍候:在天氣最熱的時候,他每個中午都在南瓜地裏守著,趴在地上看那花一點一點地長,生怕有一丁點的閃失。後來,他怕地塊太小,萬一不授粉怎麼辦?在那些日子裏,他竟急出了一嘴的燎泡!無奈之下,他又專門跑去借了人家一箱蜜蜂,花終於坐“果”了,從指頭肚兒大的時候,他就精心寡意地守著、護著,長得再大些,他又給每個瓜都做了一個草圈墊兒。夜裏正睡著,一聽見下雨了,就驢一樣地翻出去,深一腳淺一腳往河灘裏跑,那時光真難挨呀!……終於,熬到了秋天,那南瓜居然就豐收了,拉了滿滿的兩大架子車!當南瓜拉到炊事班的時候,老司務長愣愣的,說:“這,這是……”馮家昌說:“南瓜,河灘裏種的。”老司務長說:“你種的?”他說:“我種的。”老司務長拍拍他說:“兄弟,你幫了我大忙了!我找連長,讓他給你記功!”馮家昌說:“不用,不用。”

當天晚上,全連就喝上了南瓜湯……於是,連裏的“大肚漢”們對馮家昌的“南瓜事跡”讚不絕口,說:“看看人家老馮,‘先進’一下,拉回來兩大車南瓜,幹的可都是人事啊!”

就在馮家昌的威望越來越高的時候,突然有消息傳來,連裏分了一個“提幹”的指標。這消息讓他大喜過望,不管怎麼說,他當兵已當到了第四個年頭,“苦”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在連裏又是公認的“先進”……那“板報”已出到了一百期!到了最關緊的那些天,眼看就板上釘釘了:他“表”已經填過了,連裏報的是他,營裏報的也是他,甚至都已經有人嚷嚷著讓他請客了……然而,到了團裏,批下來的卻是“王大嘴”!

就這樣,一紙命令下來,“王大嘴”,也就是王大柱同誌,成了連裏的正排級司務長——一下子就“四個兜”了。

會叫的狗也咬人哪!

就在馮家昌蹲在河灘裏種南瓜的時候,三班長“王大嘴”也常常獨自一人跑到河灘裏去溜達。有時候也喊兩嗓子,不過是“立正、稍息……”而已。當時,連裏曾有人說他是吃飽了撐的,還有人說他是神經蛋!可是,就是這麼一個“立正、稍息,向右看齊……”竟然成全了他?!

馮家昌像是挨了一記悶棒!人也像是傻了一樣,躺在鋪上,一句話也不說。自當兵以來,四個年頭了,他一封信也沒往家寄過……他不是不想寫,他太想寫了,有那麼一陣,他想劉漢香都快想瘋了!可他一直“忍”著呢,咬牙“忍”著,他“忍”的是多麼艱難哪!本想著,這次要是能穿上“四個兜”,他就體體麵麵地回去,氣氣派派地跟劉漢香結婚,可結果卻是一場夢!

當天夜裏,他真就做夢了,夢見了劉漢香……褲頭子濕得一塌糊塗!夢醒時,他哭了,用被子包著頭,哭了整整一夜。

為這件事,小個子營長專門到連裏看了他一次。營長告訴他說,他已經找過團長了,團長有團長的道理。那“王大嘴”的“四個兜”的確不是“照”出來的,他是作為“口令幹部”提幹的。團長說,一個團隊,“口令”是非常重要的,“口令”就是軍人的魂魄,軍人的膽。一嗓子喊出去,能讓千萬人凝神,能把一個團隊的激情調動起來,哪怕他是一個傻瓜,也要留下來。當然,當然了,團長是從軍報上知道“王大嘴”的,扛著兩挺機槍的“王大嘴”……爾後才知道了他的大嗓門。於是,在全團集合的時候,團長曾讓“王大嘴”喊過幾次口令。這麼說,“王大嘴”是因禍得福了。可有人說:“那一‘照’十分重要!”

最後,胡營長拍拍他說:“——狗日的蟲!不要泄氣。”

還能說什麼呢?他無話可說。這時候,他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的命運並不是你自己可以決定的。人生有無數個“偶然”,那“必然”是由無數個“偶然”組成的。你要做的,隻能是盡到自己的努力,至於結果,隻有聽天由命了。

當胡營長離開的時候,他說:“我還有一個絕招。當兵的第三個絕招,你想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