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昌病了。
這麼多年來,馮家昌從沒請過一天假,也沒敢害過一次病(農家子弟,正是“進步”的時候,害不起病啊!),就是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可是,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他覺得他應該“病”一下。
這病也不完全是裝的,他確實是有些心力交瘁!近段日子以來,他幾乎天天晚上睡不著覺,常常是瞪著兩眼直到天明。是啊,漏洞總算堵上了,還會出什麼問題呢?他分析來分析去,為了那個職位……心焦啊!
他知道老侯還在活動,老侯一直沒有停止活動!
這一次,老侯把他的看家本領都使出來了。他幾乎天天晚上往一、二、三號首長家跑,不斷地施展他那“打耳”的絕技。更為要緊的是,突然有一天,四號首長家來了一位小保姆,那小保姆是個四川姑娘,這姑娘長得很秀氣,倆大眼忽靈靈的,很討人喜歡,首長的夫人特別滿意。不用說,這一定是老侯推薦的。還有消息說,那其實是老侯四川老家的一個表妹!據說,就在前天晚上,已退居二線的趙副政委去了五號首長的家,老頭是拄著拐杖去的。在更早的一些年份裏,五號首長曾是趙副政委的老部下。可以想象,老上級屈尊去看昔日的下屬,那一定是遊說什麼去了。於是,就有風聲傳出來了,說政委說了,這麼多年了,猴子也該動一動了……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馮家昌能不急麼?!
馮家昌也不是沒有行動,隻不過,他行動的方式跟老侯不同罷了。他是把事情分做三步走的。首先,他跟遠在京城的老首長寫了一封信,詳細彙報了自己的工作情況。這樣的信,他原打算寫三封,就是說先投石問路,繼爾是交“心”,接著再談自己的問題,期望他能在最關緊的時刻打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打早了不行,打晚了也不行……可是,就在他剛要寫第三封信的時候,老首長突然患病住進了醫院。在這種情況下,個人的事情就沒法再提了。馮家昌心裏清楚,一個重要的砝碼,就這麼失去了。他心裏不由地暗暗地埋怨說,老首長啊,你病得可真不是時候!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他采取的第二步行動,是主動湊上去給動員處幫忙。動員處的小馬,馬幹事,人是很靈的,就是筆頭子差了一點,他說他啥都不怕,就怕寫材料。過去,每逢寫“材料”的時候,小馬總是讓他幫忙看一下,提提意見什麼的。可這一次,時逢年底,動員處要寫總結的時候,他就湊上去了,很主動地去給小馬幫忙。而且,還不辭勞苦地幫他跟各縣的武裝部打電話,統計數字……小馬對此很感激,還專門要請他吃飯。可是,小馬並不清楚,他這樣做是另有用意的。趁著給小馬幫忙的機會,他詳細了解了動員處曆年的工作情況。爾後,他一連熬了幾個晚上,嘔心瀝血,終於寫出了一篇題為《動員工作的新思路》的文章。此文他一共打印了四份。一份直送軍直係統的《內部通訊》;另外三份通過機要處的小郭送給了一、二、三號首長……為了不漏一點風聲,他先是以李冬冬的名義,給打字員小黃送了一套進口的化妝品;接著,給機要員小郭塞了一條三五煙;爾後,又托人給《內部通訊》的編輯老戴捎去了一幅名畫。老戴這人不吸煙不喝酒,酷愛收藏字畫(這幅名畫是從李冬冬父親那裏要來的),條件是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近期刊登出來。在電話上,他對老戴說:“戴主任,那個那個那個,收到了麼?噢,那就好。真跡,絕對是真跡!……戴主任啊,托你那件事,十萬火急!拜托了,拜托拜托……”待這篇文章登出之後,可以說墨汁未幹,馮家昌就以航空郵件的方式,快速地寄給了李冬冬在大軍區的一個叔叔,期望他能在最佳時機(既早不得,也不能太晚),以簡報的形式批轉下來——他知道,由上邊批轉下來的簡報,首長們是都要看的!
馮家昌采取的第三步行動,就有些卑劣的成分了。他本來不想這樣做,也曾經猶豫再三,可他實在是太想得到這個職位了!於是,他孤注一擲,背著李冬冬,硬著頭皮去找了他的嶽父。李冬冬的父親是一個外表沉悶、而內心卻極為豐富的人。像他這樣做了幾十年官的老知識分子,在感情上,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糾葛的……前些日子,一個偶然的機會,馮家昌撞見了嶽父的又一個秘密。就此,他判斷,嶽父與那個人已早不來往了。所以,馮家昌存心要利用的,正是這一點。
那天下午,在李慎言的辦公室裏,馮家昌站在那裏恭恭敬敬地說:“爸,有件事,我得給你說一下。”李慎言坐在一張皮轉椅上,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說:“啊?——噢。說吧。”這時候,馮家昌停頓了一下,像是有難言之隱似的,吸了口氣,說:“有個叫嚴麗麗的女子,她找了我一趟。她說,她說她認識你……”李慎言拿起一份文件看了兩眼,爾後,隨手在“同意”二字上畫了一個不太圓的圈兒,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片刻,他又拿起一張報紙,就那麼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麵;接著,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漂浮在上邊的茶葉,抿了那麼兩口,突然說:“你過來。”馮家昌怔了一下,忙走上前去,站在了辦公桌的旁邊。李慎言指著報紙說:“這上邊有個字,你認得麼?”馮家昌湊上去看了看,他本想說不認識,本想“虛心”地請教一下,可那個字也太簡單了,那是個“妙”字……馮家昌不好說什麼了,就吞吞吐吐、虛虛實實地說,“——妙?”李慎言“噢”了一聲,又說:“知道這個字的意思麼?”這麼一問,馮家昌倒真是被問住了,什麼是“妙”?他還從來沒想過。他探身看著那個字,心裏暗暗揣摸,此時此刻,這個老嶽父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這時,李慎言輕輕地“哼”了一聲,說:“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從聲音上說,它是春天的意思——叫春麼。從字麵上說,它是少女的意思——妙不可言哉——少女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