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上梁方言》的注釋(2 / 3)

注釋三,在這裏,“仁兒”還有麵具的意思,那是一種“偽裝”,“臉”就是人的麵具。“仁兒”是最難看透的,它隱藏著一層層的包裹。老蔫在村裏活了七十年,“麵”得不能再“麵”了,老實得三腳跺不出一個屁來。“文革”中,由於出身不好,上學的小孩子給他脖子上插一黑旗,他就每天插著這黑旗走來走去……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去省裏開會去了,說是黃埔一期畢業的學生!

中:

注釋一,此字原為居中意,為中間、中國之中。普通話的讀音為一聲陰平。

注釋二,此字在上梁,應為口語化的地方應承語,也叫“點頭話”。此地用兩種聲調,1為陽平,2為去聲。如狗子說是一串“陽平”;麥囤說的是一炮“去聲”。

注釋三,曆史上,此字曾有“天下第一”,“天下之中”,“天下歸心”之含意,這“中”曾有十分傲意,喊出來底氣是很足,是一覽眾山小,很陽壯的。登封的告城觀星台曾有過記載,那是天下的中心呢!後來就很心酸地“出溜”下來了,一路遭貶,幾經演變(?)怎麼就成了這種樣子:它成了上梁的“點頭話”,成了實質上的“投降調”,成了“臣伏句”,成了狗子常掛在嘴邊的無條件的服從:“中中中中中……”成了麥囤的表決心式的“中!”——為什麼呢?待查。

受:

注釋一,此字原為接受、遭受、承受之意。被動詞。普通話讀音為二聲陽平。

注釋二,此字在上梁,則是主動語。是很積極的詞彙。是一種擔當,是把土地扛在肩上行走,是“活”的同義,也是“勞作”的代名詞。上梁讀音略微,在地裏幹活的時候,村人們相互撞見了,如若不說那個“吃”字的時候,就會招呼說:“受哩?”對方的回答一準是:“受。”

注釋三,在鄉間,此字甚苦,這裏邊似乎包括著生命的全部內容。春夏秋冬,風霜雨雪,有多少個烈日,就有多少個“受”,那就像是一種無始無終的勞作。在時光裏,它還有扛、頂、支的意思,那“受”字的本身不就要一個站立的人用頭來支天麼?!這個“受”是專門對“日月”來說的,它表述的是一種寬容與平和,是很大器的一種靜。在上梁,這個“受”是有長度的,它以六十年為一個度量單位,那叫“花甲”。過了花甲,就到了“不中受”的年紀了,那是期望著能放一個響屁的年齡。

惡:

注釋一,字典上解釋為:很壞的行為,與“好”、“善”相對。讀音為二聲陰平。

注釋二,此字在本地讀為長音三聲,語氣是要加重的。而這個“惡”的含意卻與本字恰恰相反,是極度的感歎詞。如魁家的大姑娘要嫁到外地去,有人來村裏打聽這女子的情形,問到了罐爺。問長相時,罐爺說,“——惡。”問品行,罐爺說,“——惡呀。”問能力,罐爺長歎一聲,“——老惡呀!”於是,生生就壞了人家一門親事。其不知,在上梁,這是上上之意的誇獎詞,是一種由衷的讚美。

注釋三,此字在全國地方方言的使用中,怕也是獨一無二的。“惡”是在何年何月何日演變為“好”呢?實在是無從查起。在這裏,那感歎意卻是十成的。那是對“才幹”、“能力”、“智慧”的褒揚。在鄉間,也許真正有能力的人畢竟是少數,所以這個“惡”字就是“突出”的意思了。

吃:

注釋一,字典上解為把食物放在嘴裏經過咀嚼咽下去。讀音為一聲陽平。

注釋二,在上梁,此字成了一個虛詞,是一種具有問候性質的家常話,是客套,是禮儀。而“吃”的真正含意卻由另一個字來代替,那叫“兌!”假如有人告訴你,“上家吃去!”你是萬萬不能去的,你若去了,那就大煞風景了。

注釋三,在這裏,這個“吃”還有“訛詐”的意思。常用的一個詞叫“吃他!”村後有一叫大盛的,常年遊手好閑。他娘說,盛,你就吃我呢?他說:我就是吃你呢。他娘說,我要死了呢?他說:死了吃麻斤(他媳婦叫麻斤)。他娘說,麻斤要是不中了,看你咋辦?他說:不還有“小”呢。他女兒叫“小”,才三歲。

日:

注釋一,名詞。字典上解釋為1,太陽。2,日本。讀音為重音四聲。

注釋二,在上梁,此字為名詞動用,陽性的進攻性動詞。讀音極重,也極為昂揚。

注釋三,此字含意豐富,一切即——“日!”首先它是對“天”的宣戰,含意即為“日天”,是在想象中把天“操”一個窟窿!它方式是“形而上”的,是精神領域的一種呐喊,是敢作敢為的代名詞。

注釋四,此字含有極強的“革命性”與“造反”精神,是豁出來的“作”,也是“拚命”的同義語。據傳,一九四六年冬天,上梁貧協主席劉大傻,被二次殺回來的“還鄉團”捉住,當即在河灘裏挖坑活埋。那天,被人五花大綁推進坑後,他一直罵聲不絕!當沙土埋到肚臍時,一打手問他:“屌都埋了,還敢日麼?”他頭一梗:“——日!”後,土掩到脖子時,問:“還日?”他脖兒一揚:“日!……”於是,這打手氣了,捉一鬼頭刀,貼地一刀橫掃過去,那頭斜插著飛出去,那罵聲也跟著飛將出去:“我日——!”一潑熱血濺在了七尺開外的樹幹上……後來,那棵樹一麵發黑,被人稱為“我日樹”。

注釋五,此字引申為男性對女性的肉體進攻,它等同於床上的“幹”或“操”。在上梁,這個極具有進攻意義的字,大多時間卻是停留在口頭上的,是嘴上的一種享樂方式,是意淫,是口頭宣泄。

跑:

注釋一,字典解釋為兩隻腳或四條腿迅速前進。普通話讀音為長調上聲。

注釋二,此字在上梁隻有一個含意,那是“求人”或“托關係”的代名詞。一般是兩字連讀,叫做:“跑跑。”村中秋人與鳳仙結婚,“好兒”已定下,灶已壘好,可連去鄉政府九趟沒有辦下“證”來。後來,他爹說:“跑跑吧。”於是,就帶著禮物去找了穗兒奶奶,穗兒奶奶坐“嗵嗵嗵”到縣城找了萬選(萬選如今在縣上工作),萬選騎著自行車趕回來,托了他的一個當副鄉長的同學,副鄉長找到了鄉民政助理,鄉民政助理說,章不在。“證”用完了。於是,副鄉長說,硬是把鄉民政助理拽到了酒桌上……結果,一趟就辦下來了。

……

叫叫:

注釋一,六十年代專用詞彙。也是一個很女性的詞彙。外地一般叫“皂角”,洗衣裳當肥皂用的。每到夏季,河邊上一片棒槌響,那定然是在衣裳裏裹了“叫叫”。

注釋二,在上梁,此後又演變成房事的“代名詞”,夜裏,誰家媳婦房事做得好,就被稱為身上長有“叫叫肉”。大凡身上長有“叫叫肉”的女人,村裏女人們是最看不起的,叫做“賣尻貨”,是“下賤”的同義語。

蟲意:

注釋一,此詞囊括了人以外的、會發聲的、一切弱小的生命狀態。

注釋二,在上梁,此詞含意深遠,讀時音必得“兒化”才親切,是“小”、“弱”、“柔”的代名詞。有時也是“掙紮”、“頑強”、“活著”的同義語。

注釋三,夜靜的時候,房門外、草叢中、屋簷下,那一處處的響動,就是一個個歌唱著的“活”,很小的很熱烈的“活”。“蟲”也就罷了,可加了一個“意兒”,那就有了十分的境界,說的是人之不如!

注釋四,村中有一老人綽號叫蟲意兒。此人會學蛐蛐叫,學得極像,能把蛐蛐從草叢裏勾出來。據說他祖上曾做過京城大官的門人,是專門養蟋蟀、鬥蟋蟀的。傳到他這一代,卻隻剩下這麼一個名字了。

哈菜:

注釋一,主要指菜瓜、脆瓜、麵瓜。是瓜的同義語。

注釋二,在上梁,此詞引申為“窩囊”、“無能”、“懦弱”的代名詞。如村中有一叫保成的小夥,雖娶了媳婦,但媳婦三年不讓他上床。出來後,村裏人問他:睡了麼?答曰:睡了。再問:咋睡的?答曰:蹲著睡。村裏人就說:哈菜!

注釋三,陽痿的別稱。引申為下賤、卑劣之意。

鑽擠:

注釋一,對精明的注解,是能人的標誌。

注釋二,在上梁,“鑽”和“擠”一向是連用的。人是埋在土裏的,這是帶“殼”生存的一種說法,要想破殼而出,沒有“鑽”和“擠”是很難走出去的。如村中萬選,原是小學教師,常提著一罐小磨香油到縣城裏去送禮,禮也不多,就小磨香油、花生柿子什麼的,一年一年的送……送著送著就送到公社去了;後來,送著送著,就送到縣上去了。後來有人說起他,就說:“這人鑽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