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鍾聲響了(3 / 3)

人群裏先是有了一些騷亂,這就散會了麼?那些奶著孩子的婦女們,還有那些上了年紀的老漢,你看我、我看你,很茫然地相互打問著,說啥?她說的是啥?……是呀,人們還有很多的疑惑,很多的不明白,很多的恍惚。她說的那些話,有好多人沒有聽懂。那麼多的人,亂哄哄的,沒有聽清的怕也是多數。可是,她已經朝前走了,她聲音不高,也沒有解釋什麼,話一說完,她就頭前走了,扛著一張鍁。

然而,年輕人跟上去了。最先跟上的,竟是那些整天裏日日罵罵的壯小夥!一二十個虎勢勢的壯小夥,一擁而上,大聲叫著:“走啊,走!”雖然,從城裏回來後,她跟父親談了整整一天一夜,她終於把父親給說服了……並且,按著父親的經驗,在私下裏,她也曾找過一些人,跟他們聊過她的想法。但是,她站在碾盤上說的那些話,他們也還是不全懂,可他們竟然激動了,激動得有些莫名……美的確是可以征服人的,他們是為她的美麗而折服。他們就信她。也許,心中還揣著一個一個的小想頭,萬一呢,是不是?

姑娘們也跟上去了。姑娘們是一群一群地跟著走,她們心裏突然就有一絲羨慕,也還有一絲隱隱地嫉妒。看哪,她多麼灑脫,多麼幹脆!她往那裏一站,就站出了一個女人的楷模。是呀,已經不能比了,也沒法相比,也隻有學的份兒了。就很想學一學她的樣子,學一學她那樣的一種姿態,學一學她的打扮……鄉下姑娘,模仿能力都是很強的,她們是在心裏悄悄地仿。更別說那些有心思、要麵子、想把日月過好的——就更是提氣,那心性就跟著調起來了,走就走!

後麵的就是“跟著走”了。後邊那些中、老年,那些女人們,那些耳背的,那些扯閑篇、拉家常的,幾乎沒有聽見她到底說了些什麼。可是,見人家走,也都跟著走,像羊群一樣的,一漫一漫的,頭抵著頭,邊走邊問:“說的啥?”有人就說:“樹。”再問:“樹麼?”就說:“樹。”樹是怎麼來的,沒有人問;種了又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仍然沒有人問。他、她們一旦信了這個人,能做的,也就是跟著走。

隻有一個人沒動,那是她的父親。

原本,劉國豆還有些不放心,作為一個卸了任的支書,他曾擔心女兒壓不住陣。他想,要是萬一有個“愣頭青”什麼的,跳出來撂個什麼“炮兒”,那麼,他還是要站出來說話的。憑他的聲望,憑他幾十年的經驗,是可以幫女兒鎮一鎮的。可是,女兒就那麼往碾盤上一站,他立時就明白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他甚至有了一些失落和嫉妒!他突然發現,一個人的能量其實是很有限的。人一旦離開了權力,你就什麼也不是了,你不過是一個蹲在牆根處曬暖的小老頭……一想到這裏,他就更加的痛苦。陽光照在他的眼皮上,眼前刺刺的,一片金花,他什麼也看不清了。他喃喃地說:“老了,老了。”

可是,他不明白,女兒怎麼能這樣說話呢?她說的有些話,連他這個見過很多世麵的人聽著都有些吃力,可她竟然就這麼說了,人們也信?!……到了後來,他不是不想站起來,他是站不起來了,他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突然害怕了。是女兒把他嚇住了。女兒太膽大了,女兒把他嚇得站不起來了!女兒是不是氣瘋了?不然,一個祖祖輩輩種糧食的村子,她卻說,種樹去吧。種樹就能養活全村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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