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魯國孔僖、涿郡崔駰同遊太學,相與論:“孝武皇帝,始為天子,崇信聖道,五六年間,號勝文、景[1];及後恣己,忘其前善。”鄰房生梁鬱上書,告“駰、僖誹謗先帝,刺譏當世”,事下有司。駰詣吏受訊。僖以書自訟曰:“凡言誹謗者,謂實無此事而虛加誣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惡,顯在漢史,坦如日月,是為直說書傳實事,非虛謗也。夫帝者,為善為惡,天下莫不知,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誅於人也[2]。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教未過而德澤有加,天下所具知也,臣等獨何譏刺哉!假使所非實是,則固應悛改,儻其不當,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數,深自為計,徒肆私忌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顧天下之人,必回視易慮,以此事窺陛下心,自今以後,苟見不可之事,終莫複言者矣。齊桓公親揚其先君之惡以唱管仲[3],然後群臣得盡其心,今陛下乃欲為十世之武帝遠諱實事[4],豈不與桓公異哉!臣恐有司卒然見構[5],銜恨蒙枉,不得自敘,使後世論者擅以陛下有所比方,寧可複使子孫追掩之乎!謹詣闕伏待重誅。”書奏,帝立詔勿問,拜僖蘭台令史[6]。
“注釋”
[1]文、景:指文帝、景帝。[2]誅:責。[3]事見《國語》。唱:倡導,引導。指齊桓公自發先君之惡以引導管仲提出強國稱霸之策。[4]十世:指武帝、昭帝、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光武帝、明帝、章帝十代。[5]構:構陷。[6]蘭台:宮內藏書之所。令史:官名。掌文書。
“譯文”
魯國人孔僖、涿郡人崔駰在太學讀書,他們在一起議論:“孝武皇帝剛即位的時候,信仰聖人之道,五六年之間,人稱勝過文、景之治。到後來放縱自己,拋棄了先前的善政。”鄰屋的太學生梁鬱上書舉報他們:“崔駰、孔僖誹謗先帝,諷刺當朝。”此案交付有關部門審理。崔駰見吏受審。孔僖上書自我申辯說:“凡說到誹謗,是指本無其事而進行誣蔑。至於如孝武皇帝,他政績上的得失,都顯示在漢史上,清楚如日月,而我們的議論,隻是直述史書記載的事實,並不是誹謗。身為皇帝,無論做好事還是壞事,天下人無不知曉,那都是能夠了解到的,因此不能去責備議論者。況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治、禮教沒有過失,而恩德增加,天下俱知。我們偏要諷刺什麼呢!假如我們批評的是事實,那麼本應誠心改正,倘若不當,也應包涵,又為什麼要向我們問罪!陛下不推求研究國家命運,深入考慮本朝國策,而隻是大搞個人忌諱,以求快意。我們被誅殺,死就死罷了,隻怕天下人定將反思,改變看法,以這件事來窺測陛下的心思。從今以後,即使見到不對的事,就不肯再出來說話了。春秋時,齊桓公曾親自公布前任國君的罪惡,向管仲請教處理的辦法,從此以後,群臣才盡心地為他效力。而如今陛下卻要為遠在十世以前的武帝掩蓋真相,這豈不是與齊桓公大相徑庭!我擔心有關部門會突然構陷於我,讓我銜恨蒙冤,不能自作申辯,因而使後世評論曆史的人擅將陛下有所對比,難道可以再要子孫為陛下掩飾嗎?我謹來到皇宮門前,伏身等候嚴懲。”奏書呈上,章帝立即下詔停止追究,並將孔僖任命為蘭台令史。
“點評”
誹謗皇上是要判死罪的。梁鬱的小報告,用心歹毒,而且非常卑鄙。孔僖則用堵塞言路的危害性來打動皇帝。懲罰說真話者的危險在於再也聽不到真話。聽不到真話的危險,小則動亂,大則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