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範縝盛稱無佛。子良曰[1]:“君不信因果[2],何得有富貴、貧賤?”縝曰:“人生如樹花同發,隨風而散:或拂簾幌墜茵席之上,或關籬牆落糞溷之中[3]。墜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糞溷者,下官是也。貴賤雖複殊途,因果竟在何處!”子良無以難。縝又著《神滅論》,以為:“形者神之質[4],神者形之用也[5]。神之於形,猶利之於刀;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哉!”此論出,朝野喧嘩,難之,終不能屈。太原王琰著論譏縝曰:“嗚呼範子!曾不知其先祖神靈所在!”欲以杜縝後對。縝對曰:“嗚呼王子!知其先祖神靈所在而不能殺身以從之!”子良使王融謂之曰:“以卿才美,何患不至中書郎;而故乖剌為此論[6],甚可惜也!宜急毀棄之。”縝大笑曰:“使範縝賣論取官,已至令、仆矣[7],何但中書郎邪!”
“注釋”
[1]子良:即竟陵王蕭子良。[2]因果:佛教的因果報應之說。[3]糞溷(hùn):廁所。[4]質:本體。[5]用:功用。[6]乖剌(là):違忤,不和諧。這裏是荒謬的意思。[7]令、仆:尚書令、仆射。
“譯文”
範縝大談世上沒有佛。蕭子良說:“如果你不相信因果報應,那麼,為什麼世上會有貧賤、富貴之分?”範縝說:“人生在世,就像樹上的花朵一樣,同時生長,隨風飄散,有的掠過竹簾帷幕落到了床褥上,有的越過籬笆圍牆落在了糞坑裏。落到床褥之上的,好比是殿下您,落到糞坑裏的就是我了。雖然貴賤迥異,但因果報應究竟在何處呢?”蕭子良聽後,無言以對。範縝又寫了《神滅論》,他認為:“形體,是精神的本體;精神則是形體的功用。精神對於形體來說,就好像鋒刃與刀,從未聽說過有刀失而刃在的道理,那麼,怎麼會有形體消亡了而精神卻還存在的事情呢?”這一理論一提出,朝廷上下一片嘩然,屢加詰難,最終也沒能使範縝屈服。太原人王琰寫文章譏諷範縝說:“嗚呼範子!竟然不知道他祖先的神靈在什麼地方!”想以此堵住範縝的嘴。範縝回答他說:“嗚呼王子!知道他祖先的神靈在什麼地方,卻不肯殺身隨之同去!”蕭子良派王融勸範縝說:“憑著你這樣的才華,還愁當不上中書郎,卻故意發表這種荒謬的言論,太遺憾了。你應該趕快毀掉並放棄這些文章。”範縝一聽,大笑說:“假使我範縝出賣我的理論去換取官職,那麼,我早已做到尚書令、仆射了,何止是一個中書郎!”
“點評”
範縝在信佛成風的時代,能夠有這樣的見解,實在是非常了不起。由此可見,真理常常在少數人的手裏。當然,用刀和刃來比喻精神和物質的關係,這個比喻還是有缺點的。刃還是物質的東西,還是實體,而精神是看不見摸不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