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假托天命(1 / 1)

“原文”

齊南康侯子恪及弟祁陽侯子範嚐因事入見,上從容謂曰[1]:“天下公器[2],非可力取,苟無期運[3],雖項籍之力終亦敗亡。宋孝武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皆鴆之[4],朝臣以疑似枉死者相繼。然或疑而不能去,或不疑而卒為患,如卿祖以材略見疑[5],而無如之何。湘東以庸愚不疑[6],而子孫皆死其手。我於時已生,彼豈知我應有今日!固知有天命者非人所害。我初平建康,人皆勸我除去卿輩以壹物心[7],我於時依而行之,誰謂不可!正以江左以來[8],代謝之際[9],必相屠滅,感傷和氣,所以國祚不長[10]。又,齊、梁雖雲革命[11],事異前世,我與卿兄弟雖複絕服[12],宗屬未遠,齊業之初亦共甘苦,情同一家,豈可遽如行路之人[13]!卿兄弟果有天命,非我所殺;若無天命,何忽行此!適足示無度量耳。且建武塗炭卿門[14],我起義兵,非惟自雪門恥,亦為卿兄弟報仇。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撥亂反正,我豈得不釋戈推奉邪!我自取天下於明帝家,非取之於卿家也。昔劉子輿自稱成帝子[15],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複可得,況子輿乎!’曹誌,魏武帝之孫,為晉忠臣[16]。況卿今日猶是宗室,我方坦然相期,卿無複懷自外之意!小待,自當知我寸心。”子恪兄弟凡十六人,皆仕梁,子恪、子範、子質、子顯、子雲、子暉並以才能知名,曆官清顯,各以壽終。

“注釋”

[1]上:即梁武帝。[2]公器:名位、爵祿。[3]期運:運氣,氣數。[4]粗:稍微。令名:好名氣,名望。[5]卿祖:指齊高帝蕭道成。[6]湘東:湘東王。指宋明帝劉彧。[7]壹物心:統一人心。[8]江左以來:指東晉以來。[9]代謝:改朝換代。[10]國祚:國運。[11]革命:古代認為帝王受命於天,所以稱改朝換代為革命。[12]絕服:宗族的關係出了五服。[13]遽:倉促。[14]塗炭:遭殃。指齊明帝建武中誅殺高、武子孫。[15]劉子輿:事見《後漢書·王昌傳》。[16]曹誌:魏武帝曹操之孫,曹植之子。其事見於《晉書·曹誌傳》。

“譯文”

南齊南康侯蕭子恪以及其弟祁陽侯蕭子範曾經因事入見梁武帝,武帝從容地對他們說:“天下的名位、爵祿,不可以力取,假如沒有運氣,即使有項羽之力,終究還是要失敗。宋孝武帝性情猜忌,兄弟中稍有些好名聲的,都被他毒死,朝廷中的臣子們因被猜疑而冤枉死去的,一個接著一個。然而,有的雖然懷疑卻不能把他除去,有的雖然不疑卻終於成為後患,比如你們的祖父高帝因才略而被猜疑,但是卻拿他沒有辦法。湘東王劉彧以平庸愚笨而未遭猜疑,但是孝武帝的子孫最後都死在他手中。我在那時已經出生,劉彧他豈知我會有今天呢?由此可知,有天命的人,是別人害不了的。我剛平定建康之時,人們都勸我除掉你們以便統一人心,我當時如果依照這一建議而行事,誰能說不可以呢?我正是考慮到王室南遷以來,每到改朝換代的時候,總要自相殺戮,以致有傷和氣,所以國運都不能長久。另外,由齊而梁,雖說是改換天命,但是事情與前代不同,我與你們兄弟雖然出了五服,但是宗屬關係並不太遠,齊國創業之初,也曾經同甘共苦,情同一家,豈可以一下子就變成好像是形同陌路?你們兄弟果然有天命的話,就不是我所能殺得了的;如果沒有天命,我又何必忽然要那樣做呢?隻能向世人顯示我沒有度量罷了。況且,明帝使你們家門遭殃,所以我起義兵,不但是自雪家恥,也是為你們兄弟報仇。你們如果能在建武、永元年間撥亂反正的話,我難道能不放下幹戈而擁戴嗎?我是自明帝家取來的天下,並非是從你們家取來的。從前,劉子輿自稱是漢成帝的兒子,光武帝說:‘就是使漢成帝再生,天下也不可能會重新到手,何況劉子輿呢?’曹誌是魏武帝的孫子,成為晉朝的忠臣。更何況你們現在仍然是皇家宗室呢?我坦誠地講了以上這些,希望你們不要再有見外之意。很快,你們就會知道我的寸心了。”蕭子恪兄弟一共十六人,都在梁朝做官,蕭子恪、蕭子範、蕭子質、蕭子顯、蕭子雲、蕭子暉一並以才能而知名,曆任清高而顯要的官職,各人都能得天年而善終。

“點評”

梁武帝從劉宋和南齊的相繼覆滅中汲取了教訓,不再殘害宗室而傷國家元氣。對前朝南齊的宗室也采取了懷柔為主的政策。梁武帝對蕭子恪、蕭子範的一番相當坦率的說辭,頗為耐人尋味,是難得的妙文。一是強調梁朝取而代之的合法性。他的根據是天命。天命的證明是他的勝利。勝利者必定是正確的,是順天應人,否則怎麼會勝利?這種推理自然會使人想起一句俗話:“勝者王侯敗者賊”。一是借劉宋、南齊兩朝的骨肉相殘,突出自己的寬容。劉宋、南齊的骨肉相殘確實加速了自己的滅亡,造成了“國祚不長”的嚴重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