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立誌不堅,不能斬斷葛根,截然由義,故一引便放逸了。
——曾國藩
大概沒有人不羨慕好的性情,好的修養吧?但是,改正錯誤或許容易,品性是很難改變的,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連“四書”之一的《中庸》也說:“天命之謂性。”——品性似乎是天命的,豈易改變?尤其是性格和飲食男女之性,改變更難。隻不過,這個問題,須話分兩頭。《中庸》所謂“天命”之性,是無有不善的,隻有後天習染之性,才有善有不善。一般我們所說的性格或品性,既有天命的成份,也有後天習染的因素,作為先後天的融合,是一方麵難改變,另一方麵又可以改變的。食色之性也是這樣,雖然並沒有什麼善惡之分,卻有適度與否、是否傷害身體和性情的問題,而這後一方麵,顯然和習染有關,是可以由不適度達到適度的;因為所謂性格、品性,畢竟在很大程度上和習染有關。
曾國藩到京師的最初幾年,也是一個凡夫俗子,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他每天應酬特別多,這並不是他官做大了,應酬必不可少,相反倒是“沒事找事”,消磨時光。
道光二十年(1840)四月,庶吉士散館(相當於進士再深造後的結業),他以第二等第十九名留在翰林院。中國傳統的做官之道是重中央輕地方,雖然中央的俸祿不比地方高,但可以結交朝中大臣,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更重要的是,在中央為官,尤其是翰林院官,屬於“天子近臣”,如果一個人的水平可以,很快就會脫穎而出,升遷的機會自然要多得多。做地方官則不然。按過去的體製,任地方官有衝、繁、疲、難的區分,“疲”,說白了就是窮地方,在這個地方很難幹出成績。與曾國藩前後任進士的胡林翼更可以說明問題,他在貴州一幹就是九年,後來,胡發誓寧願出外當慕僚起家,也不願繼續留在貴州效力。胡出貴州時隻是個道員,而曾國藩已是官居二品的侍郎了。
曾國藩留在翰林院後,“本要用功”,但“日日玩想,不覺過了四十餘天”。此後的一段時間,除了給家裏寫一封信商議家眷來京之事外,“餘皆怠忽,因循過日,故日日無可記錄”,每天都是送往迎來,吃酒、讀書、閑侃。所以,他早期的《日記》每天都在“檢討”,但每天都會故伎重演。顯然這種品性,若不能自察自改,是無益於自己的目標,不能成就大事的。
按翰林院的官員,讀書養望、切磋交往是“本職工作”,本無可厚非,但每天如此打發日子,終究養不成經世的韜略。二十二年(1842)十月的一天,曾國藩讀了《易經·損卦》後,即出門拜客,在杜蘭溪家吃了中飯,隨即又到何子敬處祝賀生日,晚上又在何宅聽了昆曲,到了“初更時分”才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家中。當天的日記又充滿自責,說“明知(何子敬生日)盡可不去,而心一散漫,便有世俗周旋的意思,又有姑且隨流的意思。總是立誌不堅,不能斬斷葛根,截然由義,故一引便放逸了”。《日記》中仍不忘“戒之”二字。
但決心一再下,行動依然如故。當月的二十四、二十五兩天,京城刮起大風,曾國藩“無事出門,如此大風,不能安坐,何浮躁至是!”“寫此冊而不日日改過,則此冊直盜名之具也。既不痛改舊習,則何必寫此冊?”
曾國藩認識到“往來征逐”,就是浮躁,這已成為他的二大病根之一了。他雖強迫自己靜下來,坐下去,但讀《易經》中的《旅卦》、《巽卦》卻一無所得,甚至連“白文都不能背誦,不知心忙什麼。丹黃幾十頁書,如勉強當差一樣,是何為者?平生隻為不靜,斷送了幾十年光陰。立誌自新以來,又已月餘,尚浮躁如此耶!”他也分析為什麼如此交遊往來,無非是“好名”,“希別人說自己好”。並說這個病根已經很深,隻有減少往來,“漸改往逐之習”。
曾國藩除了往來吃請、征逐日月之外,還有一個“喜色”的毛病。
《日記》中記載這樣幾件事:
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二月的一天,曾國藩的一位朋友新納一小妾,年方十四,人稱貌若桃花。曾國藩與一幫文人朋友談詩論賦之餘,不免也常談東家美媳,西家婆娘之類所謂“渾話”。這對本不緊張的文人生活可能是一種調劑。曾國藩得知他的朋友納姬甚美後,心中羨慕不已,一次借故到朋友家,曾國藩先聊了點學問,隨後稱讚這位朋友的“豔福”不淺。這還不算,曾國藩還非要一睹芳容,朋友心存不願,但曾國藩“欲強見之”,無奈,朋友隻好將新過門的姬妾呼之而出。曾國藩還當麵說了些挑逗的話,令人很難堪。當天的《日記》寫道:“押褻大不敬。在岱雲處,言太諧戲。年中有遊思。”從曾國藩所記“大不敬”而言,他肯定有出格的舉動。岱雲是他的另一位好友,由於曾國藩沒有忘情他的“狎褻”之舉,因而他說的話都是“諧戲”之語,甚至在回家的路上,還浮想聯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