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雲忙說:“我去吧!”
周世中說:“我去,我去……”說著,便匆匆地走出去了。
臨近中午,崔玉娟回來了。
她一進家門,梁全山就說:“中午別做我的飯了。白師傅讓聚聚……”
崔玉娟一臉喜色,她往椅子上一坐,說:“讓我歇會吧,今天我也累壞了。”
梁全山吩咐說:“我去白師傅那兒吃,光是小芬你們兩個,可別耽誤她上課……”
崔玉娟想說什麼,卻沒有說。隻說:“好,好,去吧,去吧。”
正說著,屋子裏忽然有了“嘀嘀,嘀嘀……”的響聲。梁全山一怔,馬上直起身來,四下裏看看,又瞅瞅牆上的掛鍾,說:“哪兒響?哪兒響?”
崔玉娟故意坐著不動,也不應聲;屋子裏一直有“嘀嘀,嘀嘀……”的響聲……
梁全山兩眼瞪著,很警惕地四下看著,這兒扒扒,那兒找找……嘴裏說:“你聽見了沒有?還響著哪。你聽你聽,跟電報樣!到底哪兒響?”
這時,崔玉娟終於忍不住笑了。她掀開衣服,從腰上拿出一個BP機,她笑著說:“是這兒響。”
梁全山湊過來,看了看,吃驚地說:“你,哪兒買的?花多少錢?”
崔玉娟說:“一分錢也沒花。”
梁全山說:“那你……撿的?”
崔玉娟說:“啥撿的?兩千多塊!你撿一個試試?”
梁全山說:“那你從哪兒來的?我可告訴你……”
崔玉娟氣勢勢地說:“發的!告訴你吧,我調到銷售科了。”
正說著,BP機又“嘀嘀,嘀嘀”地響起來了……
崔玉娟看了看說:“我得走了。科長呼我呢。我中午不回來了啊,小芬放學回來,你給她弄點吃吃算了……”說著,挎上包就走。
梁全山愣愣地看著她,說:“那,那你……那你去吧。”
崔玉娟走後,梁全山仍呆呆地坐著,嘴裏念念有詞說:“調銷售科了?她調銷售科了?她她她,就她,嘿,嘿嘿,調銷售科了……”一邊說一邊搖頭。
中午,白占元家,桌上的菜已經上齊了,約的人也都來齊了。白占元坐在主位上,周世中、小田、梁全山、班永順坐在周圍;李素雲腰上圍著圍裙,在忙忙活活地招呼他們……
桌前還留著一個空位,那是給白小國留的。可白小國沒有出來,他在自己的房間裏躺著……
小田叫道:“小國,出來吧!別不好意思了。都是自己人……”
梁全山也說:“小國小國,來吧,來吧。誰能不犯點錯?浪子回頭金不換。來,來,我給你猜兩盤……”
白占元高聲叫道:“小國,你聽見了沒有?還不出來!”
小田說:“小國,臉皮學薄了?出來吧。”
周世中說:“我去。我去叫叫他……”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到小國住的房門前,推開門,看了看在床上躺著的白小國,說:“小國,別擺架子了!還非讓我拉你?起來吧,起來吧。球樣!”
白小國在床上躺著,兩隻穿著鞋的腳從床靠上移下來,兩手在胸前一抱,說:“周哥,你別管。這不關你事。我是我爸送進去的……”
周世中說:“還說這話哩?老頭夠對起你了。起來吧,一屋子人都等著你呢!”
白小國說:“是,是對起我了。親自把我送進去,也夠對起我了。你見過有這樣的爹嗎?”
白占元氣了,走過來說:“別理他,不識人敬!咱們吃……”
這時,李素雲也走過來說:“小國,你怎麼不懂道理呢!這麼多人都來了,還不是為了你?快起來吧……”
梁全山也走過來說:“小國,還跟你爸置氣哩?他就你這一個兒子,一個心都在你身上,你還……”
周世中喝道:“小國,你這可不像話了!起來,不吃也得起來!”
在眾人的催促下,白小國懶懶地直起身,走了出來,他站在門口,雙手一抱,說:“各位,你們該吃情吃了。我吃過了,不奉陪了。老頭兒是老頭兒,我是我,兩碼事。不是我不給麵子,他不認我這個兒子,我也不認他這個爹。這跟各位無關……”
白占元氣得渾身直打哆嗦,他的手顫顫地指著白小國,說:“你,你走,你給我走!你既然不認這個家,還回來幹什麼?你給我走……”說著,抓起一個茶杯,猛地摔在地上。
白小國冷冷一笑,扭身回房去了……
白占元氣得一屁股坐下來,差點氣暈過去……
眾人也都呆呆地,不知說什麼才好……
白占元喘上一口氣,無力地擺擺手說:“吃吧,都吃吧,別理他……”
可是,卻沒人動筷子……
晚飯後,梁全山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已經九點了,可崔玉娟還沒有回來……
梁全山怔了怔,走到正趴在桌上寫作業的女兒跟前,低頭看了看女兒的作業,說:“好好寫。寫完睡覺。”
這時,崔玉娟容光煥發地走進門來,一進門就說:“哎,今天累壞了……”說著,從挎包裏掏出兩罐“健力寶”,往桌上一放,說:“小芳,喝吧。”
梁全山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妻子,說:“咋到現在才回來?”
崔玉娟說:“來了一個客戶……”
梁全山看著妻子的臉色,說:“你喝酒了?”
崔玉娟說:“一點點,陪個客戶……”說著,又從挎包裏拿出一疊錢,遞給梁全山,說:“這是獎金,銷售獎。你收住吧。”
梁全山怔怔地看著她……
崔玉娟說:“你看我幹什麼?接住吧……”說著,“啪”的一下,把錢放在了梁全山的手裏。
梁全山看了看手裏的錢,說:“咋,咋這麼多?”
崔玉娟說:“你看好,這是三千。錢我還上了。你以後別再揭告我了……”
梁全山說:“我那是挽救你。要不及時挽救,你能有今天?”
崔玉娟說:“你挽救誰呀?就打了兩回牌,成天揭告我,我可成壞人了?還把我捆成那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梁全山說:“看看,看看,掙了倆錢兒,氣粗的!要不是我發現得早,你能改嗎?你自己都承認,你是迷上了,還說呢!”
崔玉娟說:“好了,好了,我也不給你說恁多。反正我把錢還上了,你別再揭告我就是了。”
梁全山說:“那我也得問問,這錢的來路正不正,要是來路不正,還不要呢!”
崔玉娟說:“這人真是,還端架子呢!告訴你,這是廠裏獎勵我的錢!另外還得告訴你,我當科長了,廠銷售科副科長,今天公布的!”
小芬在一旁說:“媽媽當科長了?”
崔玉娟說:“那可不。”
梁全山撓撓頭,看著崔玉娟:“嘿,嘿嘿……”
崔玉娟頭一昂,說:“看啥看?不像?”
梁全山點點頭,說:“像,像。嗨,我說哪,氣這麼粗,當科長了……”
崔玉娟用肩膀蹭了他一下,故意撒嬌說:“廠長昨個兒都給我談了,我一直沒說。你以後可得支持我的工作啊,我這個副科長是聘任的,幹不好還得下來……”
梁全山說:“好,好,支持,支持。”
崔玉娟說:“銷售上特忙,有時還得出差。家裏的事你多管點,我多掙點錢,保證叫咱家變個樣!”
梁全山心裏有點不是味,又不好說什麼,就說:“別看你當啥屁科長,在家我可還是一家之主!”
崔玉娟說:“你是一家之主,你是一家之主。行了吧?所以家裏的事,你得多操點心……”說著,又撒嬌地拽了拽他,說:“睡吧,睡吧,我有點累了。”
夜裏,白占元家。
白小國在自己的房裏躺著,仍是沒有脫鞋。他頭枕著兩隻手,大睜著兩隻眼睛,望著牆上貼的女明星畫片……
白占元也在自己的房裏躺著,隻是不住地翻身、歎氣。最後,他坐了起來,掏出煙來點上,吸了兩口,又煩躁地把煙掐滅。片刻,他抬起頭來,看見了擺放在半截櫃上的妻子的遺像。他伸手把妻子的遺像從櫃子上拿下來,看著看著,眼裏的老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遺像上……他用袖子默默地擦了擦滴在遺像上的淚水,又重把遺像放在了半截櫃上。而後,他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出房門,來到了兒子的門前……
白占元在兒子的門前站了很久很久……終於,他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黑暗中,他看了看滿屋子的女明星圖片,低下頭去,望著床上的兒子,用低沉的聲音說:“小國,你起來。”
白小國動了動身子,卻沒有起來。隻說:“幹啥?”
白占元耐著性子說:“你起來,咱爺倆說說話。”
白小國還是不動。他說:“我跟你沒啥說的。”
白占元拉過一張椅子,在床跟前坐下來,說:“小國,你也不小了。雖說你娘死得早,我這當爸的,從小把你拉巴大,也是緊你吃緊你喝,捫心自問,我也沒有太對不住你的地方。你,你為啥要學壞呢?”
白小國“哼”了一聲,說:“你別給我說,我跟你沒啥說的。”
白占元說:“你幹下那種事,是打你爸的臉哪!你爸也認了……你爸,你爸為你臉都不要了,你爸站在廠長麵前的時候,你知道你爸心裏想的啥嗎?你爸恨不得有個地縫兒鑽進去!你爸是個人哪,你爸不是畜生啊……”說到這裏,白占元滿臉老淚縱橫,越說越氣,氣得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床幫……白占元說:“你爸已經做到這一步了,你還要怎樣?你說吧!”
白小國歪著頭,不動,也不吭。
白占元說:“你要不學好,你就別回來。你回來幹什麼?你回來就得學好,就得走正路。就得堂堂正正做個人!”
白小國的頭忽一下扭了過來,說:“你說啥?你問我回來幹啥?你說我回來幹啥?你想叫我幹啥?”
白占元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他說:“幹啥?走正道,幹人事!別再幹那丟人事!”
白小國忽一下又坐起來了,他惡狠狠地說:“老爺子,你不是問我回來幹啥嗎?我實話告訴你,我就是回來吃你的。(白小國說著,吼起來了。他用手指著父親)吃你!我吃定你了!”
白占元手指著他,哆哆嗦嗦地說:“你,你個狼羔子!你不要臉了……”
白小國說:“老爺子,我這一遭全是你害的。到了這一步,我還怕丟人嗎?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丟人!你等著吧……”
白占元手一指說:“你給我走,你現在就走。我給你脫離父子關係……”
白小國身子往後一倒,又躺下了,他兩手枕在頭下,說:“老爺子,你嚷什麼?你是想把我逼到絕路上,是不是?好哇,很好。去吧,你拿根繩子把我勒死吧,你把我勒死算了。”
白占元盯著兒子……白小國也望著父親……兩人的目光就這麼對視著。
片刻,白占元氣呼呼地走出去了……
約有五分鍾的樣子,白占元又走了回來,後邊跟著周世中。走進門來,白占元推開白小國的房門,手一指說:“世中,你給我揍他!這是個狼羔子,他想氣死我呢!你聽聽他說的話,回來就是吃我的!還吃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