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晚上,梁全山剛招呼女兒睡下,門開了,隻見一個麵目秀美、俏麗的女性款款地走進來。這個女人頭發是新燙的,穿著一身合體的套裝,眼上還戴著一副墨鏡……
梁全山似乎覺得見過這個女人,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怔了一下,撓撓頭,笑著說:“你,你找誰?”
這個女人撇著南方話說:“找你哈。”
梁全山看看她,忙點點頭說:“噢,噢。你是……?”
這個女人又撇著南方話說:“不認識了嘛?”
梁全山一邊回憶,一邊熱情地說:“麵熟,麵熟。請坐,你請坐。”說著,趕忙讓座,又趕忙去倒水,一邊忙活,一邊還說:“你可是稀客呀……”忙裏偷閑,還在鏡子裏看了看自己,偷偷地抿了一下頭發。
等梁全山轉過臉來,這個女人慢慢把眼鏡摘下來了,梁全山一下子傻了,此人竟然是崔玉娟!
看著完全變了樣的妻子,梁全山伸手指著她,好一會兒才說:“你,你你你……開什麼玩笑?”
崔玉娟說:“我算知道了,你也不是什麼好人。見是不認識的女人,又是倒茶,又是讓座,熱情的,恨不得,哼!還偷偷地抿抿頭發……一看是自己的老婆,臉突嚕就變了!”
梁全山惱羞成怒,急了,說:“你,你胡說!你,你,你燙頭了?”
崔玉娟說:“燙了。不光燙了,還做了個全套:麵膜做了,油也焗了,還做了美容呢,怎麼樣?”
梁全山說:“你,你花了多少錢?”
崔玉娟說:“這是個新開張的發廊,頭一天,五折優惠,不多,才88塊錢。”
梁全山吃了一驚,說:“你是瘋了?弄個頭發就要88?還不多?!你,你這個人……”說著,連連搖搖頭。
崔玉娟說:“當然不多了。按正價都得二百多呢。人家是第一天開張,好幾項都免費……”
梁全山背著兩手,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他的手時而背在後邊,時而又舞動著,一邊走一邊說:“這,沒邊兒沒沿兒了!不多?不多?88還不多?你燒,你有錢!做吧,你以後天天做!”
崔玉娟說:“做個頭怎麼了?花著你的錢了?你知道我現在幹什麼的,我是供銷科長,成天跟客戶打交道,哦,我穿的跟要飯花子樣,那才好?那人家理嗎?這叫儀表,你懂不懂?我往那兒一站,就是活廣告,我代表著我們廠呢!”
梁全山停住步,質問說:“鬧了半天,你燙發是專門讓人家看的?打扮出來讓人家看?你你你……”
崔玉娟火了,說:“你放屁!你沒看?你看了沒有?燙回來頭一個就讓你看看……”
梁全山一愣,說:“我我我……我是法定的!咱咱們是夫妻,我當然可以看了。我為什麼不能看?”
崔玉娟“吞兒”一下,笑了,說:“看你多能?”說著,她站起身來,一頭栽到梁全山的懷裏,說:“看吧,看吧,你有權力,你能……”
梁全山嘴裏說著:“你你你……”兩人便摟在一塊了……
天下雨了。秋夜的雨在街燈下絲絲縷縷地飄灑著,沁著點點涼意。雨線在路燈的映照下,網著一織一織的銀白……
街麵上有各樣的花傘、雨衣飄動著,亮著一閃一閃的顏色……
周世慧騎車來到了柴油機廠門前,她下了車,推車進了大門,朝著傳達室說:“白師傅,我找個人。”
白占元從傳達室走出來,說:“世中哪班休息,你不知道?”
周世慧說:“我不找我哥。”
白占元看看她說:“噢……去吧。”
周世慧把自行車紮進車棚,脫下身上穿的雨衣,肩上挎著一個包,快步朝車間裏走去。
車間裏一片機器的轟鳴,另一班的工人正在忙碌著。
周世慧穿過車間,來到車間辦公室門前,她推開門,見小田穿著滿身油汙的工作服,正在往一個小黑板上寫通知呢,又是一個罰款的通知。
周世慧走進來,小田一扭頭,放下手裏的粉筆,說:“你怎麼來了?”
周世慧把肩上的包取下來,往桌上一放,說:“怎麼,不能來呀?我來看看大主任。”
小田問:“有啥事?”
周世慧說:“喂狗呢……”說著,從包裏拿出一個飯盒,說:“我給你買了兩格小籠包子,熱著呢,吃吧。”說著,從裏邊拿出一個,塞進了小田嘴裏……
小田一邊嚼著,一邊說:“多,多少錢?”
周世慧說:“一百塊,掏吧!”
小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這麼貴呀?”
周世慧說:“嫌貴你別吃。”
小田說:“吃,你拿來了,我怎麼能不吃呢?”
周世慧說:“你看你那頭發,也不理理?”
小田說:“嗨,這一段太忙了……”
周世慧說:“外邊正下雨,天涼了,我給你織了件毛衣,你穿上試試吧。”說著,從包裏又拿出一件構圖很新穎的毛衣來。
小田看了,忙說:“世慧,這……”
周世慧說:“你不是當主任了嗎?不是有錢嗎?我對外加工,你可以給錢嘛!”
小田忙說:“我不是這意思。我……”
周世慧說:“那你啥意思?”
小田說:“好好,謝謝了。”
周世慧說:“別把我卸零散了。你穿上試試。”
小田說:“正上著班呢,一身油,不試了。”
周世慧手裏拿著毛衣,比劃著說:“你試試嘛。”
小田說:“算了,肯定行,不試了。”
周世慧說:“變天了,你穿得太薄,我專門……你穿上得了。”
小田說:“真不行,這是上班時間,回頭再試吧。”說著,隨手把毛衣扔在了辦公室角裏的一張木板床上……
這時,有一個工人走進來說:“主任,那個外加工件,圖紙有問題呀!”
小田說:“啥問題?”
那工人說:“你去看看,有個地方標的有問題,沒法幹。”
小田說:“走,去看看……”說著,就往外走,走到門口處,又扭回頭說:“世慧,你回吧,我這兒正忙呢。等忙過這一段……”說著便走出去了。
周世慧在辦公室裏坐了一會兒,翻翻這兒,又看看那兒,見小田很久沒再回來,就走到那個木板床前,把床上的被子疊了疊,把一些髒衣服收拾起來,塞進包裏,挎上包走了。
周世慧一邊走一邊嘟著嘴說:“好心好意送來了,人家跟不稀罕似的……”
星期天上午,梁全山和崔玉娟兩口帶著孩子到商場上買東西。
他們在一個百貨大樓裏轉來轉去,每轉到一個地方,崔玉娟一貼進櫃台問價,梁全山就說:“不要,不要,太貴。”
一連看了幾個地方,在賣化妝品的櫃台上,崔玉娟指著一種化妝品問:“小姐,那種多少錢一瓶?”
服務小姐馬上熱情地說:“這一種是中外合資的……”話剛說了半截,梁全山就馬上打斷她的話,連聲說:“不要,不要不要,太貴。”
崔玉娟白他了一眼,說:“又不是讓你用的……”但還是和梁全山一齊走開了。
三人來到商場的一個賣飲料的櫃台,那裏有很多帶小孩的女人在買飲料,崔玉娟看了看女兒小芬,說:“小芬,給你買一杯飲料吧?”
小芬看了爸爸一眼,說:“我不喝。”
梁全山卻說:“買,買,給小芬買罐‘雪碧’!”
崔玉娟說:“你呢?你喝不喝?”
梁全山連連擺手說:“我不要,我不要,買一罐,隻買一罐。”
崔玉娟去買了飲料回來,梁全山說:“走吧,咱走吧。東西太貴!”
崔玉娟說:“不是說好的嗎?給你買件衣服……你慌啥?”
梁全山說:“看得眼花繚亂的,我不要了。”
崔玉娟說:“你看你,既然來了,看看再說嘛……”說著,拉著他就往電梯跟前走。
三口人上了電梯,來到賣服裝的三樓上,順著開架出售的一架架衣服看過去,梁全山一邊走一邊看價錢,看看皺皺眉頭,再看看,又咂咂嘴……最後,崔玉娟看中了一種標價300的西裝,她給梁全山招招手說:“過來,你看看這件……”
梁全山和女兒一起走過去,他看了看西裝,緊接著就看標價,一看是300,忙說:“不要,不要。”
崔玉娟說:“你就會說這句話?來幹啥呢?我看這件不錯,你穿上試試!”
梁全山說:“不要就是不要,試啥呢?一件衣服幾百,也太貴了!”
崔玉娟說:“你這人真是,這還是便宜的。你看看那邊的衣服,都上千塊!你穿上試試怕啥呢?”
站在旁邊的服務小姐也熱情地說:“先生,這件衣服你穿上肯定好看。不要沒關係,你試試嘛。”
小芬也拽著梁全山的衣角,說:“爸,你就試試。”
崔玉娟把架上的衣服拿下來,給梁全山換上;梁全山一邊穿一邊紅著臉說:“不要就是不要,試啥呢?”
穿上西裝之後,崔玉娟又把梁全山拉到穿衣鏡前照了照,效果確實不錯,梁全山穿上這件新西裝,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人馬上顯得精神多了!
崔玉娟讓他在鏡前照著,前後左右看了一遍,說:“不錯。小姐,開票吧。這件衣服要了。”
梁全山馬上說:“不要。”
崔玉娟說:“要。”
梁全山沉著臉說:“不要。”
崔玉娟說:“要。”
梁全山發脾氣說:“不要就是不要,你幹什麼?”
崔玉娟說:“為啥不要?你別嫌貴,我用我的獎金給你買。”
梁全山一跺腳,說:“你,哼!我不要……”
小芬在一旁說:“爸,媽,別吵了,人家都看著咱呢!”
服務小姐在一旁說:“沒關係的,你們商量吧,商量好我再開票。”
崔玉娟小聲說:“你咋呼啥呢?買件衣服你也咋呼,跟著你真丟人!”
這時,梁全山才繃著臉不吭聲了……
崔玉娟說:“小姐,要了。”說著,從挎包裏拿出三百塊錢遞了過去。
拿上衣服,下樓的時候,他們都一聲不吭,誰也不說話。小芬在他們身旁,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又看看那個……
站在電梯上,梁全山說:“哼,一個月的工資不說了……”
崔玉娟沒好氣地說:“誰說是你的工資?你的工資一分都沒動,這是我的獎金!”
正賣胡辣湯的王大蘭,撇下攤子,領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走上樓來,她一邊走,一邊給那人介紹說:“人是沒說的,年齡也相當,就看你倆對不對脾氣了……”
那人說:“嫂子,行不行都得謝謝你。”
王大蘭說:“謝啥?要說謝,我還得謝你呢,孩子在你們學校,沒少讓你們操心……”
那人說:“你那倆孩子都是三好學生,給學校沒少爭光……”
王大蘭領著他來到李素雲的門前,叫道:“素雲,有客了……”
李素雲來到門前,一看,臉便紅了,說:“嫂子……”
王大蘭說:“這是秋老師,我給領來了。你們見見。”
那人忙點點頭……
李素雲不好意思地說:“那,上屋裏坐吧。”
王大蘭領著那人進了屋,忙說:“秋老師,坐吧,別客氣,素雲人好著呢。”
那人應著聲,坐下來,又微微欠起身子,說:“我姓秋,就是那個《秋海棠》的秋,讀過那本書吧?”
李素雲“噢”了一聲,說:“沒讀過。”
那人忙說:“噢,秋天的秋,秋天的秋。我叫秋世偉,不知嫂子說了沒有?中師畢業,在那邊學校裏當個小小的教導主任。”
王大蘭看看兩人,說:“秋老師,素雲,你們說說話吧。我那邊還忙著呢。”說著,站起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