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還軍霸上 討好關中人(1 / 3)

正是金秋十月,藍天白雲,陽光煦暖。鹹陽城頭豎起的一麵白底黑字“劉”字大旗隨風飄動,而陽光已給這麵大旗塗上了金黃的色彩,格外引入,格外惹眼。

劉邦率領著一班文臣武將正騎馬向城內迸發。蕭何、張良、樊噲、周勃……文者長袍高冠,武者盔甲罩身,征戰的風塵疲倦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人人精神飽滿,勝利之情溢於言表。

臨近城門,劉邦勒住馬韁,他抬頭望著高大雄偉的城門樓,目光馬上便被那麵大旗吸引,內心禁不住一陣強烈的震顫。

他太激動了。

他似乎從未享受過這種刻骨銘心的感受,即使在家鄉的洞房花燭夜內,顫抖著撩起呂氏的蓋頭,看到呂氏姣好緋紅的麵容,或者就在昨天手捧秦王公子嬰奉上的玉璽和降書,當時的心情雖也非常激動,卻遠未達到此時此刻的程度。

這是一種極其強烈的精神體驗,也許別人的一切文字或語言表述都難達到準確,隻有劉邦自己能感知它、體會它、享受它。

劉邦的心髒急速地跳動著,整個身體在微微顫抖著,眼裏分明已充滿了淚花。

勝利似乎來得太容易了。當項羽率領聯軍與秦將章邯激烈鏖戰時,他卻遵懷王之命直搗關中。

在他與項羽之間,懷王顯然偏袒了他。當然這種偏袒主要還是懷王出於對自身命運的考慮。項羽擁有的強大勢力及其本身性格的桀驁不馴早使懷王感到一種深深的威脅,相反情性寬厚、力量尚弱的劉邦倒使他感到一種可資信賴的安慰。劉邦便順勢成為各支義軍中唯一滅秦的直接獲利者。

陽光照射下的“劉”字大旗仍在風中呼啦啦飄揚著。在劉邦眼裏,金黃色彩的大旗仿佛已幻化成一條金色的巨龍在空中騰飛,“大丈夫當如此也”,幾年前麵對秦始皇威武雄壯的出遊隊列發出的感慨今天變成了現實,看來,人們常說自己有帝王之相也確非奉承的妄言……

劉邦已陷入遐思……

“關中王”,“關中王”,城牆上一陣熱烈的歡呼聲打破了劉邦的遐思,緊接著,鑼鼓齊鳴,聲樂奏起,歡呼聲夾雜著器樂聲,相唱相和,氣氛非常熱烈。先入城的將士為劉邦舉行盛大的入城歡迎儀式。

“哈哈哈……”!劉邦仰天朗聲長笑。

這是隻有勝利者才能發出的一種笑聲。笑罷,劉邦左手提韁,右手揮動著向歡呼的兵士們致意,一行人興高采烈地進入鹹陽城。

城內卻出奇的平靜。街上幾乎看不到過往的行人,往昔熙熙攘攘的集市變得冷冷清清。

各家都緊緊地關起了門戶,一些膽大的一邊偷偷地看著行進的義軍隊伍,一邊悄聲議論著。這些既享受了都市繁華又飽受秦朝高壓統治的市民們,不知道劉邦的到來將給他們帶來什麼。是福?還是禍?

“聽說劉邦性情寬厚溫和,仁義愛民,我們不會遭殃……”說話的是一位年長的儒生。

另一個人接話說:“那畢竟是聽說,你又未親眼見過,造反者都是貪婪的暴徒,搶錢搶物搶女子,鹹陽城恐怕要大難臨頭了。”說畢,唉聲長歎,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態。

“對,聽說造反者中有個叫項羽的,殺人如麻,其殘暴絲毫不遜於始皇、二世。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又一個人插話。

疑雲籠罩著鹹陽城,籠罩著鹹陽城的每一個居民。

……覆壓三百餘裏,隔離天日。

驪山北鉤而西折,直走成陽。

二川溶溶,流入宮牆。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

廊腰縵迥,簷牙高啄。

各抱地勢,勾心鬥角。

盤盤焉,困困焉,

蜂房水淌,矗不知乎幾千萬落。

長橋臥波,未雲何龍?

複道行空,不霽何虹?

商低冥迷,不知東西。

歌台暖響,春光融融;

舞殿冷袖,風雨淒淒。

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

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

揉掠其入,倚疊如山。

這是唐朝著名詩人杜牧在《阿房宮賦》中對阿房宮的描寫,其壯觀、富麗、堂皇見於筆端。

劉邦絕沒有讀過《阿房宮賦》,更無緣徜徉漫步期間。對阿房宮的認識,恐怕僅限於第一次進鹹陽時遠遠的外觀眺望以及據此做出的對內部構建設施的種種想象猜測。但論出身,劉邦不是官宦子弟,論技巧,劉邦不是建築學家,所以對阿房官的認識想象至多不過是其本身所見所想精美事物的疊加,而當他真的身臨其境時,劉邦才真實感到自己所見所想的貧乏粗淺。

劉邦一行嘻嘻哈哈走進了前殿。這裏是皇帝與大臣議事的地方。朝堂正中的高位上迎南擺放著一尊高位,那顯然是秦帝的禦座,劉邦先是前後左右轉著圈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摸摸坐墊、靠背,然後一屁股坐了上去,既鬆軟又結實,舒舒服服,穩穩當當。

再看手下,也都在好奇地摸這兒敲那兒,吵吵嚷嚷、打打鬧鬧。

秦始皇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所營造的莊嚴肅穆的議事朝堂會成為造反者們嘻笑打鬧的場所,也許這就是曆史的無情。

劉邦在禦座上休息了片刻,便有人建議應處死秦王公子嬰,以絕後患。

劉邦喝令手下平靜下來,研究這個問題。樊噲首先發言:“狗娘養的秦帝凶暴無道,殘害百姓,不殺公子嬰難解我心頭之恨!”

旁邊幾位將領也隨聲附和,要公殺子嬰,樊噲見有人讚同,便拔出腰刀,欲出門尋殺公子嬰。

“且慢。”蕭何見狀,忙擺手製止。然後轉身向劉邦抱拳作揖:

“公子嬰不可殺。我軍剛入關中,立足未穩,秦地之民本身心中惶然,不解我軍意圖,如若誅殺公子嬰及其臣子,勢必加重百姓疑慮,亦會給沛公加上不仁不義之惡名,殺公子嬰恐於我不利。”

蕭何的分析很有道理,文臣武將紛紛點頭稱是。劉邦環顧群臣,娓娓說道:“先生所言至理,當初懷王派軍西進,是因為我能寬容大度,無嗜殺之惡性,每至一地皆能安撫地方,吸引民心。況且公子嬰已臣服投降,殺之不祥。”

樊噲自知一時莽勇,未經深謀,麵有慚色,向劉邦深施禮:“沛公良斷,樊某有勇無謀,差點兒壞了大事。”

一件政治大事就在這種民主和睦的氣氛下討論決斷了。劉邦十分滿意,帶著微笑又說:“阿房宮規模宏偉,窮極壯麗,天下難有其二,我等貧苦出身,出生入死,轉戰東西,今日進阿房宮,福祉不淺呢!何不就在此好好歇上一歇?”

張良聞言,心頭一怔,正要上前陳述什麼,劉邦卻已離座,擺擺手說:“大家歸營吧!歸營吧!”

眾人早已按捺不住,紛紛走出殿門,到各處遊玩去了。有幾位將領甚至打開了府庫,取走了大批財寶細軟。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有時在一件小事上就能顯示出來。就在其他人忙著遊覽斂財之時,蕭何一人卻徑自前往丞相府、禦史府將秦朝圖籍一並收集。由此國內山川地貌、關隘要塞、戶籍人口及秦朝各種律令條款等等情況蕭何都一覽無餘,為漢朝建立後的曆政治國做了很好的準備。

這時候劉邦正帶著兩名侍衛在宮內遊玩,隻見雕樓畫棟,曲榭回廊,一步步的引人入勝、一層層的換樣生新,進了內外便殿,更是規模宏麗,構築精工,各種花花綠綠的帷帳,奇奇怪怪的珍玩,陳列四圍,目不勝睹。

最可愛的是一班後宮粉黛,嬌怯怯地前來迎接侍奉,有的蛾眉半蹙,有的粉臉生紅,有的雲鬟疊翠,有的是帶雨的海棠,盈盈欲淚,有的是迎風的楊柳,嫋嫋生姿,劉邦左顧右盼,禁不住心旌搖蕩,急忙傳令免禮,步入廳中。

劉邦剛剛坐定,有二位侍女及時地獻上了美酒佳肴,爾後一左一右跪於劉邦身邊,這個滿滿斟上一杯酒捧到了劉邦的嘴邊,那個已夾起一筷菜肴遞上,看著眼前嬌滴滴的兩個美人,劉邦遲疑片刻後,伸手接過酒杯,仰脖一飲而盡。

絲竹聲響,八個宮女翩翩起舞,她們衣著薄如蟬翼,扭動的胴體若隱若現,輕流舞步上前來向劉邦做著媚態。跪坐在左右的兩個宮女這時已依在了劉邦的身上。陣陣奇香直撲劉邦的麵孔。

美酒倩女對多數男人都具有極強的感染力,何況劉邦本來就是個貪杯戀色的男人。酒力助興,他把一個宮女緊緊地摟在懷中。此刻,他的思維昏然癡迷,腦海中什麼軍政大事、什麼前途命運,一切的一切都蕩然無存,他隻想就在這溫柔的絲竹聲和奇香的脂粉氣中永遠陶醉下去,如果不是大庭廣眾,他還甚至會在那個宮女身上采取進一步的動作。

廳外一陣粗重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咚咚咚”,走進一位將軍,橫眉立目,麵色醬紅,神態甚是嚇人。

“沛公,您是要打天下呢還是要做個大富翁呢?”

劉邦睜開癡迷的雙眼,定睛一看,見來人是將軍樊噲,他氣呼呼喘著粗氣怒視著自己。樊噲是劉邦的同鄉好友,對劉邦的脾性非常了解,他看到劉邦走進後宮,許久不見出來便明白劉邦正在幹什麼事情,便氣衝衝地闖了進來。樂聲停止,舞女們驚恐地僵立著,一時不知所措。其中一位反應較快地宮女扭捏著走到樊噲身前,顫微微地說道:“將軍辛苦了,何不坐下喝上幾杯,好生歇歇呢?”

“滾開!”

樊噲雙目一瞪,“妖女們還不快快退下,小心本將軍的寶刀!”說完,腰刀已經橫出。

宮女們見狀,驚叫著紛紛外逃,那兩個依在劉邦身上的宮女倉惶站起,情急之中撞翻了桌上的酒壺。

“啪”,劉邦一拍桌麵,厲聲斥道:“大膽樊噲,又要在此撒野,還不退下。”

樊噲的到來徹底打碎了劉邦的溫柔夢境。極少對部下動怒的劉邦今天顯然是發怒了,盡管這位部下是忠心耿耿的同鄉至交。樊噲並不理會劉邦的怒氣,仍然坦率陳言:

“沛公,秦朝是如何滅亡的?還不是因為這些奢侈淫逸的東西?您誌在打天下,就不該留戀這些亡國的禍端,我們還是回軍灞上吧!”

樊噲是屠夫出身,胸無一點文墨,勇多謀少應該是這位將軍的恰當評論,但幾年的軍旅生涯中,耳濡目染,戰友們的策謀對他或多或少產生了一些影響,所以有時也會提出一些正確的戰略謀劃。

但做事,尤其是做大事,時機是關鍵。時機的選擇有時直接關係做事的成敗。

樊噲畢竟是個性急的粗人,在劉邦興頭正旺時而掃其興致,引起劉邦的憤怒。

“還軍灞上,要去你盡管去,我要從此住在這裏。”

劉邦的情緒中夾帶著賭氣的成份。

樊噲還想說些什麼,劉邦已起身拂袖走進了內室。樊噲一跺腳,急急忙忙去找張良。

張良的心情跟樊噲一樣焦急。張良深知,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度過安樂關甚至比度過生死關更難。“英雄難過美人關”,劉邦真得要在石榴裙下敗北嗎?

當張良拜見劉邦時,劉邦顯然餘怒未息。張良佯裝不知,滿臉賠笑,問道:“沛公何以不快?”

劉邦悶聲不答。

張良避實就虛,一邊在屋內踱著方步,一邊若無其事地輕輕地自言自語:“這皇宮可真是個好地方啊!亭台樓閣、金銀財寶、山珍海味、美酒佳人,好地方呢!唉!隻可惜始皇、二世、子嬰沒福啊!”

“先生恐怕不單是來讚賞阿房宮的吧?”劉邦聽出了張良的弦外之音。

“沛公您有福啊!”張良轉過身來,但對劉邦的問話不做正麵回答。

“先生有話明講無妨。”劉邦有些沉不住氣了,臉色也舒展了許多。

火候到了。

張良的表情嚴肅起來,但語氣仍十分平和:

“先秦無道,我們才得以至此,沛公倘欲為天下除殘去暴,就理應布衣素食。現今剛入秦地,就要坐享安樂,豈不是助紂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