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丞相之才 非蕭何莫屬(1 / 3)

相繼擔任大漢皇朝丞相的兩個人物,一個是居文臣之首的蕭何,一個是領武將之冠的曹參。他們的相繼執政,深深影響了漢初的曆史,是布衣將相群中耀眼的雙子星座。

蕭何,秦泅水郡沛縣(今屬江蘇)人。他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但據“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的秦朝選官製度推斷,他能夠在秦朝被推擇為縣吏,估計不會是赤貧之輩,他很可能出身於中小地主階層,並且受過一定的教育。蕭何以在沛縣做文吏開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由於他辦事認真,待人寬厚,具有超出其同事的聰明才智,因而不久就以“文毋害”被晉升為沛縣的主吏掾,即縣令以下主事的官員。蕭何利用職務之便,廣泛結交縣內的吏民豪傑,在他們之中樹立了很高的威信。劉邦是蕭何很早就結識的好友之一。還在他未做亭長時,就已經與蕭何建立了較深厚的情誼。劉邦不拘小節,率意而行,幾次觸犯秦朝的法律,全賴蕭何從中斡旋和庇護,才得以化險為夷。後來,劉邦做了泗水亭長,因其辦事不夠細密,常出紕漏,也是由於蕭何的保護,才得以度過困厄,平安無事。有一次,劉邦奉命到鹹陽去服役。縣中一般小吏都送他三百錢作盤費,獨有蕭何贈予他五百文。這一件小事也說明,劉邦與蕭何遠在豐沛起義之前已經相知甚深了。當時,秦皇朝實行禦史監郡製度。監察泗水郡的禦史十分欣賞蕭何的才幹。特將他辟為卒史,即郡丞以下的主要屬吏,讓他協助自己工作。在當時泅水郡的屬吏中,蕭何的能力和成績均居第一。由於蕭何的工作特別出色,禦史準備上奏朝廷,推薦蕭何到秦皇朝中央做官。可能此時的蕭何已經預感到秦朝麵臨的危機,因而婉言謝絕了一般官吏夢寐以求的晉升機會,繼續留在沛縣做他的小吏。

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七月,陳勝、吳廣領導的農民起義軍首先從大澤鄉發出了反秦的怒吼。在此之前,劉邦也聚眾數百人隱於芒碭山澤之間待機而起,同時與蕭何等保持著秘密聯係。大澤鄉起義的消息傳到沛縣以後,蕭何與曹參就極力勸說沛令順應民心,舉兵反秦。同時建議他招來劉邦及其徒眾,共謀大計。可是,當劉邦和樊噲興衝衝地率眾前來沛城時,縣令又反悔了。他不僅下令緊閉城門對劉邦等一行數百人拒不接納,而且還企圖殺害與劉邦有聯係的蕭何與曹參。在此危急關頭,蕭何與曹參一起,秘密從城上縋下,逃到劉邦的隊伍之中。然後,協助劉邦共同攻下沛城,殺死沛令,領導了豐沛起義。此後,劉邦稱沛公,做了這支起義軍的首領。蕭何被任命為沛丞,負責全麵管理這支起義軍的行政和後勤事務,跟隨劉邦南征北戰,成為最有力的輔佐之一。

公元前206年(漢元年)十月,劉邦統帥的十萬大軍攻占關中,秦王子嬰在軹道旁束手投降,秦皇朝宣告滅亡。起義軍浩浩蕩蕩開進秦首都鹹陽以後,將士兵卒紛紛跑到秦朝的府庫中掠取金帛財物,全軍上下,沉浸在一片歡騰之中。這時候,隻有蕭何對那些金銀財物不屑一顧,而是帶著他手下的官吏悄悄地進入秦朝的丞相府,將那裏保存的法律文書和各種檔案材料全部加以清點接收。這一舉動充分顯示了蕭何較之其他將領的遠見卓識。以後,“漢王所以具知天下厄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顯然,當其時,將領士卒們看到的是眼前的金銀財寶,蕭何想到的是全國的山川形勢,各地的土地、戶口、物產以及百姓的疾苦;將領士卒們追求的是眼前的享受,蕭何考慮的卻是未來大漢皇朝的統一大業和建國規模;將領士卒陶醉於已經取得的巨大勝利,蕭何思謀的是即將到來的艱苦鬥爭和國家機器的運轉。蕭何作為縣吏的行政實踐,不僅鍛煉了他的才能,而且大大開闊了他的眼界。進入鹹陽的這一舉動,已顯露出大漢皇朝未來丞相的胸襟、氣魄和視野。如果說,在推翻秦皇朝的鬥爭中,蕭何已為劉邦立下很大的功勞;那麼,應該說,他的接收秦皇朝丞相府檔案一舉,可以抵得上他以前的全部功勞。

當劉邦為首的起義軍上下還沉醉在打下鹹陽的歡悅中時,公元前206年(漢元年)十二月,風雲突變,項羽統帥的四十萬大軍擊破劉邦據守函穀關的軍隊,氣勢洶洶地打進關中,殺掉秦王子嬰,火燒阿房宮,掠取秦宮的寶貨婦女。之後,又擅自裂地分封,把他最嫉恨的劉邦封為漢王,驅之山川阻隔的漢中地區的山坳裏。麵對項羽這種違約食言、以勢壓人的蠻橫行徑,劉邦幾乎氣紅了眼睛,打算立即與項羽拚個你死我活。周勃、樊噲、灌嬰等人極力相勸,劉邦猶餘怒未息。這時候,蕭何嚴肅地對劉邦說:“雖王漢中之惡,不猶愈於死乎?”這一發問,一下擊中劉邦的要害,使他在吃驚中清醒過來,忙問蕭何:“何為乃死也?”蕭何十分冷靜地分析說:

今眾弗如,百戰百敗,不死何為?《周書》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語曰“天漢”,其稱甚美。夫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湯武是也。臣願大王王漢中,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

蕭何對形勢的透辟分析,顯示了他深邃的戰略眼光。顯然,在當時楚強漢弱的情況下,如果劉邦圖一時之快硬拚一氣,隻能對項羽有利。項羽憑戰勝之餘威,驅使歸附的諸侯王共同對劉邦作戰,後果將是十分嚴重的。唯一正確的策略是暫時隱忍不發,尋找有利時機再行決戰。蕭何所提出的“養其民以致賢人”的政治措施,“收用巴蜀,還定三秦”的軍事策略,實際上已規定了在即將開始的楚漢戰爭中漢軍的基本政策,預示了楚漢戰爭的基本進程。在蕭何的娓娓勸導下,暴怒中的劉邦最後平息下來,高高興興地帶著他三萬多人的基幹隊伍和文武臣僚來到漢中。劉邦宣布就漢王之位的同時,也宣布任命蕭何為丞相,擔任了漢政權的主要行政首腦。

在四年之久的楚漢戰爭中,蕭何雖然沒有上前線親自督兵衝鋒陷陣,但他坐鎮大後方所進行的卓有成效的工作,卻為劉邦奪取這場戰爭的最後勝利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可以這樣說,沒有劉邦、韓信、彭越、曹參、周勃等在前線指揮士卒英勇鏖戰,沒有張良等神機妙算般地運籌帷幄,項羽數十萬精銳之師是不會自動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的。但是,如果沒有蕭何在後方精心經營以保證兵源和軍需物資的充足供應,龐大的漢軍也是寸步難行。

劉邦來到漢中後,即加緊進行“還定三秦”的謀劃。而蕭何從事的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留收巴蜀,填撫諭告,使給軍食”。他與酈商將軍一起帶兵到巴蜀進行了接收工作,順利地將該地納入了漢王的行政係統,使巴蜀與漢中連成一片,其豐富的人力資源,充足的糧秣,成為劉邦與項羽攻戰的鞏固而穩定的戰略後方。

蕭何任丞相後,從戰爭的需要出發,特別注意為劉邦物色謀略出眾、智勇超群的軍事人才。在他接觸到韓信並與之交談後,立即斷定韓信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帥才,決定伺機向劉邦推薦。可是,還沒有等到蕭何推薦,韓信就因自己得不到劉邦重用憤而自南鄭出走。蕭何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來不及報告劉邦就騎馬上路,晝夜兼程,決心把韓信追回來。由於情況不明,加上當時漢軍中出走的人很多,以致有人向劉邦報告說蕭何逃走了,使得劉邦既惋惜又憤怒,痛感失去了最有力的輔佐。不幾天,蕭何與韓信一起返回南鄭。劉邦且喜且怒,罵蕭何說:“若亡,何也?”蕭何正色回答:“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劉邦聽了,怒氣稍息。可是,當他知悉蕭何所追的不是別人,而是其貌不揚、在軍中沒有什麼知名度的韓信時,立即又怒氣上升。大罵蕭何說:“諸將亡者已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蕭何嚴肅地回答:“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者,顧王策安所決耳。”蕭何又進一步告訴劉邦:“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劉邦沉思了一會兒,說:“吾為公以為將。”蕭何說:“雖為將,信必不留。”劉邦說:“以為大將。”於是就要召見韓信拜為大將。蕭何又製止他說:

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

結果劉邦被蕭何說服,決定舉行隆重的儀式拜大將。此消息一經傳出,“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看來韓信拜將著實製造了一場轟動效應。通過這一事件,蕭何的知人之明,薦賢之切,劉邦的坦誠率直,從諫如流,都表現得淋漓盡致。後來,楚漢戰爭的曆史進程表明,韓信的破格重用對劉邦的勝利起了多麼重大的作用。

公元前206年(漢元年)八月,劉邦授命韓信全盤指揮進擊關中三秦王的軍事行動。這時候蕭何以丞相留守漢中,負責全部行政事務與軍事後勤工作。他全力經營漢中、巴蜀,以此為根據地,千方百計地征集兵源,籌備糧秣軍資,源源不絕地保證了前線的需要,使攻取關中的軍事行動順利成功。第二年三月,劉邦又揮師出關,乘勝東進,開始了在關東地區與楚軍的角逐。這時,蕭何已將丞相府搬至關中,在臨時首都櫟陽(今陝西富平東南)安營紮寨,受劉邦之命輔佐太子劉盈,在後方進行了大量的工作。蕭何製定了各種規章製度,建立宗廟、社稷、官室、縣邑,穩定了後方的秩序,使社會生產與社會生活都走上了正常的軌道,為劉邦創造了一個可以信賴的後方基地。對於蕭何,劉邦也給予了特殊的信任,特別尊重他的意見和對各項工作的安排與調度。諸凡後方的軍國大事的處置,蕭何事先報告的劉邦一律批準;即使事先來不及報告而於事後補報,劉邦也予以認可。在楚漢戰爭激烈進行的非常時期,蕭何從劉邦那裏得到的這種“便宜施行”的權力,使他可以獨立自主地創造性地工作,大大提高了工作效能。劉邦有幾次幾乎全軍覆沒,全賴蕭何在後方的積極籌措,“計戶轉漕給軍,漢王數失軍避去,何常興關中卒,輒補缺”,保證了兵員和軍資及時得到補充,使劉邦幾次在失敗的情況下又重新振作起來。

公元前204年(漢三年),劉邦率軍與項羽在京、索一線對峙,雙方進行著十分殘酷的鏖戰。蕭何兢兢業業,有條不紊地進行工作,保證了前線持續不斷的各種需要。為此,劉邦數次遣使者回關中,對勞苦功高的蕭何進行慰問。這時候,在蕭何身邊工作的一個姓鮑的謀士對他說:

王暴衣露蓋,數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必益信君。

這位鮑生的確是一個聰明人,算是窺透了當時劉邦與蕭何之間微妙的君臣關係。實際上,從當時的各種情勢判斷,劉邦對蕭何的勞績慰勉有加,不見得含有不信任的意思。不過,作為人臣,君主愈信任,得到的權柄愈重,愈應該謹慎小心,萬勿使自己的言行觸犯君主的忌諱,失去信任。縱然劉邦並未對蕭何疑心,鮑生的考慮也是周密的。蕭何按照他的建議行事,果然取得了劉邦的歡心,進一步鞏固了蕭何在劉邦心目中的地位。

公元前206年(漢元年)十二月,登上皇帝寶座的劉邦與跟隨他南征北戰的文臣武將都沉浸在勝利的歡樂之中。劉邦為了酬賞他的部下,決定論功行封。但是,由於“群臣爭功,歲餘不決”,使封賞之事遲遲不能進行。後來,劉邦為了打破這種議而難決的局麵,就首先封功勞最大的蕭何為酂侯,食邑八千戶。不料劉邦對蕭何的封賞在將軍們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一致認為這一封賞太不公平,於是異口同聲地質問劉邦:

臣等身披堅執銳,多者百餘戰,少者數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蕭何未嚐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顧反居臣等上,何也?

表麵上看,這些將領們義正詞嚴的質問不無道理,但隻要稍加分析,就可看出他們立論的根據是一種偏見。這些人隻看到自己在戰場上廝殺的功勞,而且隻承認這樣一種功勞,看不見或不願承認蕭何坐鎮後方卓有成效的工作為戰爭的勝利做出的巨大貢獻。他們講的這番話固然顯示了作為赳赳武夫的坦率性格,但同時也表露出他們政治上的短視和思想方法的極端片麵性。劉邦一方麵對將領們肆無忌憚地群起爭功十分厭惡,一方麵更對他們抬高武功、貶低文治非常不滿。因為劉邦雖然多數時間身在前線,但也很少親自上陣拚搏,在武將眼中自然也屬“無功”之列。劉邦決定對這些有著赫赫戰功的將軍們毫不客氣地狠狠奚落一番,以便煞煞他們的傲氣和威風。劉邦大聲問:“諸君知獵乎?”將軍們回答:“知之。”劉邦又問:“知獵狗乎?”將軍們回答:“知之。”至此,劉邦神色嚴峻起來,以咄咄逼人的口吻教訓說:

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蹤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蹤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隨我,多者兩三人。今蕭何舉宗數十人皆隨我,功不可忘也。

劉邦的話實在太尖刻,太不留情麵,將軍們聽後,如冷水澆頂,很不是滋味,一個個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再講對蕭何不滿的話了。但是,這些將軍們內心並未完全服氣。因為實在說來,劉邦的話雖然講得痛快淋漓,但並非沒有偏頗。蕭何與將軍們的關係,涉及的是文、武的作用問題。將軍強調自己征戰的功勞固然片麵,可是劉邦的一席話又把文臣的作用強調過了頭,顯然不利於調動武將的積極性。後來,明太祖朱元璋對此評論說:“漢高祖以追逐狡兔比武臣,發蹤指示比文臣,譬喻雖切而語則偏重。朕謂建立基業猶構大廈,剪伐斫削必資武臣,藻繪粉飾必資文臣。用文而不用武,是斧斤未施而先加黝堊,用武而不用文,是棟宇已就而不加塗盜,二者均失之。為天下者,文武相資,庶無偏陂。”在此問題上,朱元璋比劉邦更高一籌。

對蕭何的封賞等於樹了一個標尺,再加上劉邦一番聲色俱厲的談話,將軍們不敢再行集體抗爭,於是功臣們依次服服帖帖地接受封賞,有一百多人獲得侯爵。可是,在討論為功臣排定位次時,將軍們又一次站出來為曹參說話:“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大概劉邦鑒於前不久在論功行賞時曾嚴厲批駁過將軍們的意見,這次排定位次就想給他們留點麵子。所以,盡管他心裏想把蕭何排在第一名,但也不願由自己的口說出來。這時候,擔任謁者的鄂千秋已窺測到劉邦的內心隱秘,就徑直站出來,把劉邦想要說的話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