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曲:水磨腔裏的至情至性(2 / 2)

作為百戲之祖,昆曲真正的美在於內在的熱情,對生命的褒揚熱烈而大膽。這種至情至性,在《牡丹亭》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杜麗娘是南安太守杜寶的獨生女,從小被父親嚴格管教,隨著腐儒陳最良念閨塾,每天學習詩詞歌賦。盡管家裏有一座美麗的大花園,但她從來沒有去過,一直到十六歲時的春天,杜麗娘才第一次來到花園。一個初初長成的少女,被明媚的春光喚醒,春心萌動。她開始有了一點點惆悵,內心泛起一點點漣漪。在花園裏,她看到了什麼呢?“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縱然有良辰美景,縱然有賞心樂事,也和自己的生命無關。

從花園回到閨房,杜麗娘帶著惆悵的心情做了一個夢。在夢裏,一位小生擎著一枝柳枝出現。不期然間,兩人邂逅了,前世今生,夢中驀然相逢。杜麗娘說:“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小生對她說:“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這樣一句話,讓杜麗娘怦然心動。

夢醒之後,杜麗娘就生病了。一病才有了《尋夢》,但她在花園裏尋來尋去,什麼都找不見。一回頭,看見一棵梅樹長得喜人,梅子累累,杜麗娘就許下了一個淒涼而決絕的心願:“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既然我此生遇不見你,就算我香魂杳去,也要再找到你。這是一個多麼美的夢,唱詞又是多麼優美!

這一年的八月十五是個陰雨梅天,杜麗娘在離魂之前自繪小像《春容》,並題詩:“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她把畫交給丫鬟春香裱好,裝於紫檀木匣內,藏到花園的湖山石下;隨後,她又囑咐母親把她葬在花園牡丹亭邊的梅樹之下。雖然人已逝去,但她的魂魄還在三界之內,遙遙等待夢中相約。閻王爺幫她核查,發現她與一個叫柳夢梅的書生有段姻緣。三年之後,嶺南書生柳夢梅進京趕考,在大花園裏,撿到了杜麗娘的《春容》,然後喚出了她的幽魂。兩個人山盟海誓,隨後又曆經周折,終於有了大團圓的結局。

五十五折戲,百轉千回,生生死死。所以,《牡丹亭》最後一句是:“但使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這種前世今生的至情至性,就如同湯顯祖在《言懷》一出中所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世間豈少夢中人也”,我們每天都會做夢,但一醒來就忘記了,沒有杜麗娘那麼坦率、勇敢,她相信夢是真的,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去追隨它,最終因夢還魂。夢也許不是一種生產力,不能帶來物質的回報,但它帶來的卻是對精神世界的開掘。今天我們已經遠離了古典的時代,更失去了從容做夢的心境。

如今是個快節奏的社會,相比於電視劇、電影,昆曲的節奏與我們的生活不在同一頻率上,我們無法要求昆曲再現曾經所擁有的輝煌。但是,我們可以把昆曲作為一種審美。當我們靜下心來欣賞昆曲,就會發現它與生命有某種深刻的關聯。那悠然的節奏,那悲憫的情懷,對今天的我們來講未嚐沒有意義。昆曲也許不是最好的,讓所有人都去喜歡它也是不現實的。不是所有的花兒都要開得像牡丹、芍藥一樣,蘭花也是一種生命的姿態。實際上,過去一直有以幽蘭喻昆曲的說法。昆曲很寂寞,但一直活著,洋溢著幽香,以不喧囂的姿態傳遞著其品質和風韻,這也是一種很好的選擇。

昆曲之於我,宛如每個清明前必定要啜飲的一盞春茶,宛如每個夜晚來臨時或長或短的幾筆日記,宛如隨便找個空閑就可以進行的一段瑜伽……我相信自己與昆曲是有緣有分的,而且曆久彌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