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不離不棄的天地約(2 / 2)

過春節也是走親訪友的最好時機。平時因為忙碌而忽略了彼此的那點歉疚,因為有個小過節卻不好意思張口的那點歉意,都可以在這個時刻歡歡喜喜地拱拱手、拜拜年,感情一下子就回來了。我每到過年時,除了走親訪友,也會去拜望我的師長。

我的導師聶石樵先生和師母鄧魁英先生,現在都已經年過八旬了。在學術研究上,聶先生專攻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鄧先生專攻唐宋文學,都是學界著名的教授。我當年讀書時就常去導師家,而現在,我的女兒都已經能自己跑去看他們了,這中間是跨越了二十多年的時光。師生之間的情誼,早已變成了濃濃的親情,所以,我的女兒一直管他們叫姥爺、姥姥。而每年過年時的聚會,更是我春節裏最溫暖的記憶。

以前的時候,聶先生總會說我要孩子太晚,等我終於生了孩子,老兩口樂得眉開眼笑。記得那一年春節,我抱著半歲的孩子上門拜年,還在他們家的裏屋給孩子喂奶。師母拿出了她給孩子的第一份禮物,那是她用各種彩色毛線精心編織的一件小毛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毛衣是套頭的,左肩膀上有三個小小的按扣,她說,這樣的套頭毛衣,孩子穿著才舒服,按上按扣,脖子不受風,前後襟沒有鈕扣,不會硌著孩子。

從那以後,每年春節,我的女兒總會收到一件師母親手編織的小毛衣,一年比一年大一點兒,一年換一種圖案,有的是小豬,有的是小兔,有的是媽媽領著寶寶,有的是風景圖。每一次織毛衣,師母都要專門去找一本圖案書,挑選出滿意的圖案,然後織啊織啊,從天還未寒時一直織過秋風蕭瑟,又織到初雪飄零,織到我上門拜年的那一天。年複一年,漸漸地,她織不動圖案了,開始用不同顏色的彩線拚條紋。

再後來,她有一天伸著因為風濕而變形的手指,歎著氣跟我說:“我現在眼神兒不如從前了,這個手怎麼那麼不聽話,勾毛線用的勁兒都不勻了,我真是不知道給孩子織的毛衣還拿不拿得出手。”盡管她嘴上這麼說,到了下一年,孩子的毛衣還是會等在那兒。

從第一件開始,師母給我女兒所織的每一件小毛衣,我都精心地保留著。女兒在春節時收到過很多漂亮的芭比娃娃、巧克力和糖果,還有各種漂亮的裙子,但隻有師母是用手工的方式,一針一線來嬌寵、疼愛她的。這一件件的毛衣,都是無價的,因為它編織的是祝福,是隔代傳承的愛。這其實才是春節真正的意義。

節日是一種精神的儀式,有著深邃的守望意味。春節,是我們對倫理和土地的認同,是我們內心反省的契機,是我們送出問候和祝福的最大理由,是我們寵愛自己、調整身心難得的留白時光。春節,是對過去的歸零,是對未來的開啟,是值得莊嚴相待的節慶。

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裏,春節讓我們心中洋溢出溫暖,升騰出希望,恰如一個“春”字——太陽是從地下漸漸蘇醒,小草逐漸發芽,拱出地麵,向天空致敬。春節,迎接的不就是這樣一個起點嗎?

如今,中國人過節的方式越來越多元了,年夜飯可以在酒店裏吃了,一家人也可以旅行過年了,拜年可以通過短信、電話了。但不管怎樣,那些過年的儀式感和規矩都不應該被忽略。祭拜灶王時的虔誠莊敬,灑掃廳廚時的瑣碎認真,全家包餃子時的其樂融融,大年初一走出家門時的鞠躬拜年,隻有把節慶本身的意味都過出來,這個節日才能真正留在我們的心裏,成為節序如流中那一份值得眷戀的鄉土情思,成為讓我們開啟新希望的契機。

§§代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