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1 / 3)

年底第二批二百頭豬出欄,陳道生就將豬拉到了縣肉聯廠,當那些豬們壯烈地走向屠宰流水線的時候,無疑它們是以自己的殉身為陳道生掙回了五萬塊錢純收入,陳道生感念於這些與他朝夕相處的豬們慷慨和仁義,每次出欄前,他都要把最好的飼料純米糠拿出來喂它們。那些通人性的豬似乎知道陳道生有難處,它們被押上汽車的時候,不像其它豬場的豬嚎叫不止,他手下的豬們一聲不吭地按先後順序上了汽車後麵的鐵籠子裏,就像是那些義無反顧的烈士們為了一種信念和理想而犧牲,視死如歸,生得偉大,死得光榮,陳道生看著那些擠在車上的豬偶爾一回頭看一眼豬圈和陳道生,陳道生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陳道生年底拎著一袋子五萬塊錢回到三聖街時,他聽到的鞭炮聲不再是追擊殘匪的槍聲,而是發起總攻的炮聲,他感到火藥硫磺的香味是那麼醇厚飽滿,聞起來都讓人怦然心動。孫大強剩下的四百塊錢全還了,他對孫大強說等到將來有錢了,他還是想付點利息,孫大強說你能把本錢還上,已經讓人很意外了,還要什麼利息。現在陳道生聽這樣的話心裏不再難受,也不再看作是不信任他,因為他手裏拎著的一袋子鈔票信任他。這一次五萬塊錢往下一灑,整個三十萬欠債的格局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加上先前還掉了六萬多塊錢,陳道生還欠十八萬多塊錢,半璧江山就快要攻下來了。按照這樣的勢頭,再有兩年多,女兒小莉回來的時候,家裏的債就全還完了,那時候,他就可以把小莉帶到鄉下來一起養豬,將來把豬場做大做強。

這次回來,陳道生第一個還錢的是周挺,周挺也是被騙破產了,那麼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在陳道生麵前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確實也挺不容易的,陳道生將欠他的兩萬四千多塊錢一次性全還給了他。他對周挺說,“周老板,實在對不住你,拖了這麼多年,先把本錢還清,利息能不能容我還本後再付。”周挺握住陳道生的手說,“陳老板,天底下有你這樣的人,有你這樣的心,你就是不還我錢,我也認了,自去年上你門後,我一次都沒找你提過錢的事。”趙天軍走過來拍了拍周挺的肩膀說,“高利貸是黑錢,那種錢是不能掙的,這回腦子開竅了吧?”周挺連忙點頭哈腰地說,“趙總,現在我總算弄明白了,不義之財一分都不能要。”趙天軍說,“這就對了,我們討債公司按章辦事,從來不會多要客戶一分錢,按規定拿提成,合理合法。”周挺不停地點著頭。陳道生說周老板當初對我還算客氣的,趙天軍說客氣個屁,把你的家都抄了,太缺德了是不是,周挺說是缺德遭報應了。破產後的周挺眼下在趙天軍的討債公司裏當業務員,憑著一身好功夫和結實的肌肉,誰見了都膽寒,隻是他現在混到了趙天軍手下,見了趙天軍龜孫子一樣聽話,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是一根筋走直線的人,好相處。

趙天軍要把房租的錢給陳道生,陳道生不要,他說用來抵趙天軍的債,趙天軍說那點錢我早說過不要了,你要是給我我就寄給小莉去,其實小莉在新疆根本不需要什麼錢,買點牙膏衛生紙之類的就夠了,有錢也買不到東西。陳道生想到還有那麼多債沒還,就接過了趙天軍硬塞過來的一千四百四十塊房租錢,“現在不還你,但我最後一個也是要還你的,我不能讓當初幫過我的人賠了錢,又冷了心。”

陳道生的春節是在鄉下過的,他跟二百頭小豬仔們一起聽收音機的裏的春節晚會,沒有電視沒有城市的霓虹燈,陳道生和於文英吃了年夜飯早早地坐進被窩裏,盤點一年的艱苦卓絕的奮鬥,陳道生對於文英說,“小於,我想將來要是有福份跟你結婚的話,我一定要體體麵麵的讓你穿上潔白的婚紗,風風光光地用高級小轎車把你迎進門。”

於文英嗔怪著說,“是不是等你發財了再拋棄我?你要是想娶我的話,明天我們就可以辦結婚證去,說真的,我們這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心裏總覺得像是偷情一樣的。”

陳道生一把將於文英摟入懷中,“我的債沒還完,就不會結婚,我不能讓嫁過來的女人背一身債務進洞房,不是我不想結婚,是我不夠資格。”

於文英說了聲“瞎話!”就拱進了陳道生的懷裏,他們用彼此的進入與顫動來總結一年的甘苦,竟如喝醉酒一樣令人陶醉。

二00一年一開春,豬市行情比股市行情要好得多,許多豬販子上門來收購,一些肉類食品加工廠也揣著合同書和鈔票找到了陳道生,他們的出價每百斤比送到國營肉聯廠還要高二十多塊錢。陳道生坐在豬場的院子裏守著一窩豬竟有一種守著皇帝女兒的感覺,還沒養到半年,江蘇南京的一家肉製品廠就來催著讓陳道生出欄,陳道生沒幹,再喂上個把月,用精飼料猛催一把,一頭豬就要多出四十多斤,一百多塊就到手了。

七月流火的天氣,豬場二百頭豬全部出欄了,陳道生坐在豬圈裏數票子,毛利潤淨賺五萬六,等到陳道生拎著一袋子錢從雙河還債回來後,陳道生花白了好幾年的頭發居然全變黑了,人也精神得多了。於文英很好奇地看著陳道生的頭,“怎麼了,進了趟城,返老還童了?”陳道生摸著一頭黑發說,“小福子在三聖街開了個理發店,我去給他老子還了三百四十塊錢後,他非要給我頭上焗點黑油,免費的。聽說正規一下,要好幾十呢。”於文英覺得染了黑發的陳道生其實一點都不老,眉眼之間是沉著和自信,完全是一個成熟而幹練的男人。

陳道生這趟回來,頭發變黑了,心變寬了,膽子也大了起來,“小於,也許到明年底,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把你娶進門了。”於文英說,“你現在娶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呀!”陳道生說,“不是,一個養不了家的男人是不應該結婚的。”於文英說,“那這麼多窮人就都打光棍了?”陳道生說,“老天有眼,你於文英就不該嫁給一個窮人,我翻身出頭之日,就是你成為新娘的那一天。”接著他又開始虛構結婚的場麵和風光的婚禮,兩個人就都陶醉於想象中的幸福生活裏不能自拔。

何桂泉跑過來跟陳道生催問飼料款,“你賺錢了,也得讓我們順便掙兩包香煙費吧!”陳道生趕緊遞上香煙和歉意,“真對不起,總想著先還三聖街揭不開鍋的窮弟兄了,自家人有些怠慢了,你可得多多包涵。本來我今晚是要去還飼料款的。”何桂泉岔開話題,“怠慢我不要緊,隻是不要怠慢了嫂子,我幫你是有代價的,嫂子跟你喂豬無怨無悔,天底下除了雷鋒,哪有這樣的傻子!改天還不把喜事辦了。”陳道生支唔著說,“等等再說吧!”何桂泉說,“陳道生,你要是虧待了嫂子,我也不會饒過你的。”一旁的於文英說,“道生眼下的任務主要是喂豬還錢,不是結婚,他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這話像是為陳道生開脫,也像是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