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3)

太陽漸漸落下,夕陽漫天,極致的紅,點點皆似離人血。我記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走過了什麼地方。直至夜幕降臨,街道兩邊的大排檔正紅紅火火的做著生意。我和莊恒平日在一起的時候,甚少跑去那等高級西餐廳,正襟危坐的動刀動叉。倒是經常光顧這街邊攤。每每他加完班收工,我們便跑到尖沙嘴的那間隆記,點一大桌的鵝仔腸,炭燒魚,鹵雞爪,醬鴨架,灌湯包,吉祥雲吞——暢快淋漓的吃個滿頭大汗,直至胃部提出抗議,再塞不下東西為止。莊恒還沒我能吃,常常是看著毫無形象可言的我,無奈的搖頭,那眼中溢出的卻是滿滿的寵溺。每次吃完隆記,我都會鬧著要吃西貢滿記的甜品,濃濃的紅豆沙,光是想起來就垂涎三尺。莊恒拗不過我,明知我已經吃不下了,還是會乖乖的開車老遠載我過去。由著我隨便嚐個兩個,便推倒他麵前,撒嬌的要他替我喝完。還美其名曰不浪費才是美德。

其實我哪裏是想吃甜品,根本就是想再多膩著他一會兒罷了。他知道,但隨我。更有甚者,每次我大吃了一通,便會惱怒自己怎麼又控製不住了,便把火一股腦的撒在他身上。“都是你,都是你,我長肥了都是因為你。”對我的胡攪蠻纏,他從來都不回嘴,笑著承接下來。隻是有幾次,他捏了捏我尖尖瘦瘦的臉蛋,很認真地問我,“蘊茹,你怎麼總也長不胖?我要怎麼喂,才能把你給喂得白白胖胖的阿。”

這男人,想幹什麼啊。把我養胖了又有什麼好的?我隨了母親,骨架子本就不大,雖說1米66的個子,在當時很算是出挑的了,但始終不胖就是了。

“這樣才有成就阿。我要我的太太健健康康的。”

我一下子紅了臉,啐了他一口,“誰是你太太阿?”複又誠誠懇懇的加上一句,“莊先生,改天記得介紹我認識。”說著便往前跑。

莊恒追上來,長臂一伸,把我定在懷中。“真的不願當我太太?”低低的磁音配著沉沉的氣息,暖暖的在我耳邊摩挲著,蠱惑著。

願願願。怕是早已在心中答應了千千萬萬次。

“小姐,吃點什麼嗎?”耳邊老板熱情的招呼聲,驚醒了猶似在夢中的我。我逃避著搖頭,離開。不忍再看,不忍再想。

香港的夜晚真是熱鬧,燈紅酒綠的一片。可這人聲鼎沸皆不屬於我,我立在街頭,何處是家,何以為家。巨大的孤寂就要將我吞沒,撕爛。刺眼的車燈射來,我才驚覺,不知何時我居然走上馬路了。下意識的拿手擋眼,大腦一片空白。耳邊一陣陣刺耳的刹車聲和司機的謾罵聲此起彼伏。四處已經開始有人指指點點了。我驚出了一身冷汗。總算得嚐死過返生的滋味了。

“蘊茹,真的是你?”待我退回街道旁,剛剛站定,耳邊就傳來一聲驚呼。落魄成這樣,居然還有人認得我?我扭頭看去,竟是韓伯母。

“伯母好。”我本能的打招呼。這位韓伯母待我一直是頂好的。幼時跟櫟斌玩在一塊兒,她就經常做好吃的茶點給我們,半開玩笑的拉著我們的手說,“蘊茹要快快長大,櫟斌才能把這花一般可人兒娶進我們韓家來。”現在想想,這仿佛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了。櫟斌走後,我們曾經在他的墓地上見過一麵。她與韓伯伯忌完了櫟斌正要離去。看著我帶去的花和祭品,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歎息著道,“是個長情的好孩子,是我們櫟斌沒有福氣。”

“蘊茹,你這是怎麼了?”韓伯母衝著我急急得問。

“沒什麼,想事情一時走神了。”我掩飾的笑笑。“您怎麼在這兒?”

“還不是你韓伯伯,偏是喜歡這合興號的海味,我正巧路過這兒,就順便買一點嘍。”她看我不肯解釋什麼,便也不再追問。隻是道,“你一個人出來的?這麼晚了,讓我送你一程可好?”

望著她一臉的誠摯慈祥,我鼻頭微微發酸,不禁點了點頭。

上了車,她便囑咐司機先送我回家。大家一時無話,沉默了半響,她握了我的手,緩緩地道,“蘊茹,不瞞你說,我一直視你為我韓家的媳婦兒,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這麼些年了,我看著你走過來,你是個長情的好孩子。每年你去拜櫟斌的事我都知道。對逝者已然如此,更何況是對生者。蘊茹,你且記著,不到蓋棺定論的一刻,就不算終了。你還年輕,這世上還有太多的事情值得你去等待。你這樣的好孩子,值得上天給你幸福的。”

我沒有說話,隻輕輕的點頭。閉了閉眼,淚已在眼眶打轉。

姑且不論韓伯母知道了什麼,又知道了多少。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她能對我說這樣一番話,我感激至深。

“好了,到了。快進去吧。”施家的大宅就在眼前。繞來繞去,我終是回到了這裏。

“謝謝您,伯母。”我誠心誠意地的道謝。

“傻孩子,你為櫟斌做的一切,伯母才該謝你呢。晚了,回去好好休息。”

我目送著她的車離去,然後,回家。

“大小姐,你可是回來了。”進門處,福媽急急得迎了上來。“小王到黎家接不到你,老爺太太都急壞了,正要發散了人去找你呢。”

進得廳去,一屋子的人,父母都在。

“喲,我們大小姐可是回來了。再見不到人,恐怕我們今晚全體都要不得安生了。”施蘊晴涼涼的聲音響起。

我冷冷的白了她一眼。徑直衝著父母道,“爸,媽,我回來了,讓你們擔心了。”父親聽了沒反應,隻皺了眉盯著我。倒是母親衝四周的人說了聲,“既然蘊茹回來了,那大家都散了吧。今天的事,任何人不得再提起,聽到了?”眾人唯唯點頭,各自帶著複雜的神色看了我一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