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薔薇啊,你丫就犯傻吧,你自責什麼,你做錯什麼了,你有能力改變什麼?你怎麼不去拯救地球呢?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香格裏拉普達措國家公園。一聽公園就想起了北京朝陽公園,一個小時就走完了,無非是有樹啊,湖啊,這有什麼好玩的。
進去以後才知道我錯了。
洛桑說,普達措在藏語中代表著神助乘舟到達湖的彼岸的意思,聽著很有意境。那說明裏麵有湖,應該還有山吧。
要坐觀光車才能到第一個景點,這一路上的風景該怎樣形容啊!山上的植被以長苞冷杉為主,也分布有大量的杜鵑、忍冬、雲杉、紅樺,一片碧綠,山頂上有時雲霧縹緲,時隱時現,宛如仙境,有時則雲海茫茫,有如騰雲駕霧一般,情趣盎然。這樣說來,我認識的樹木還真不少啊。
邵嘉瑞問我:“謝娜張傑是在這裏結婚的?”
“對啊,就是前麵的屬都湖畔,你看,你看,就是那裏。湖麵上搭建的浮橋當時上過電視的。全是鮮花布置的現場,幾噸呢,要不說雲南盛產鮮花呢。”
哎呀,人間仙境啊。
繞過一片鬆林,眼前的美景秒殺了我,藍天,白雲,碧海,綠樹,紅草,一起寂靜在朝陽的霧氣中。草甸遠處牧棚邊野馬成群,多麼悠然的景色,有錢人果然會享受。在這裏舉辦婚禮,簡直終生難忘。
碧塔海更是值得推薦,我簡直想用歎為觀止來描述。碧波蕩漾,水麵倒映著青山的影子,長長的棧道蜿蜒曲折,有時候駕於水上,有時候穿越濕地,常有小鬆鼠跳到腳邊來調皮一下,還能跑到木柵欄裏跟駱駝親密接觸。邵嘉瑞負責遞吃的,薯片啊麻花啊山楂片啊,心情好吃嘛嘛香。
怎麼感覺我像個剛放學的孩子一樣,一路上撒著歡,邵嘉瑞背著我的書包像個家長,我們這組合別提多奇葩了。在這幽靜的原始森林徒步七公裏觀賞這沿途風光,一路上人跡煙罕至,幾十米才能看到一對情侶,還是觸景生情摟抱接吻的。
在這湖光山色中,在這綠草如茵裏,在這群鳥歡唱中,在這碧波蕩漾裏,越接近自然越冷靜,越冷靜越後悔,為什麼當時不提前告訴他郝菲的事情,我為什麼猶豫,又為什麼賭氣不找機會解釋清楚?
又會想起霧靈山,想起我發給他的那些微信,想起他背著我徒步一公裏深夜送我去醫院,渾身都被雨水澆透了,想起他在索道上綿長的吻。
下午的行程是伊拉草原。
在伊拉草原,我們一個團裏就我跟邵嘉瑞嚷嚷著騎馬,其他人都是徒步隨便轉轉。我挑了一匹看起來精壯而乖巧的馬,剛跨上去,那個嘶吼驚天動地。牽馬的是個小姑娘,她說了幾句要領後,我就迫不及待了,這個頑劣的性格差點闖了大禍。
馬一開始是悠閑地走著的,我跟邵嘉瑞牽著手還學著電視裏唱著歌: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
雙腿一夾緊,這馬果然給力,跟加了五擋一樣,一路小跑,嚇得我一身冷汗。邵嘉瑞果然是開車高手,騎馬也上手快,已經領先了一小截。我這匹馬啊,一路上拉稀放屁,真是敗興。
好多人給我們拍照,飄飄然的感覺來了,我這馬一受驚韁繩就脫落了,開始在無邊的草原奔騰起來,越跑越來勁,要了親命了,我這不會高原反應沒死,又騎馬被摔死吧。邵嘉瑞一看我這馬跟瘋了一樣狂奔,也慌神了,一直在喊拉緊韁繩。我隻能死死抓住馬鞍,趴在馬背上,耳邊的風颼颼的,一身冷汗。最後,馬被一個藏族彪形大漢的口哨聲給製服了,服服帖帖地停下,前腿跪下,把我放了下來,我這腿直哆嗦,邵嘉瑞也趕緊下來,拍著我的背,一頭冷汗,差點命喪伊拉草原。
那一刻,我好像回到了霧靈山回北京路上的那場車禍,九日當著那麼多人背起我,走在雨夜的山路裏。
“這刺激,至少二十邁以上。”我哆嗦著。
“你幹嗎放了韁繩啊?”
“一激動就忘記了。”
團友都圍上來,嘰嘰喳喳地說,好帥哦,這姑娘騎馬的姿勢真酷啊,簡直是女漢子雲。
導遊洛桑給氣壞了:“卓瑪,你也太不聽話了,差一點保險就生效了。玩大了。”
我自覺理虧也不辯解。
團友還有拍了視頻的。我一看回放,如果關了聲音,把那個“啊,救命啊,救命啊”的慘叫聲去掉,然後配上馬蹄得得得的聲音,再給我背個碎花背包,真像革命期間勇士去偷地雷。
生死的前一刻,眼前浮現我媽責怪憂慮的眼神,致使我沒有從馬背上滾下來,如果那樣栽個狗吃屎,非傷即殘。
中午吃的燒烤,烤藏香豬,大家一團和氣吃得不亦樂乎,邵嘉瑞給我要了蘋果醋壓驚。我們圍著火爐,開始講故事。
貴州來的一對小情侶是大四學生,乘著還沒開學一起來旅行,紀念大學時期的愛情。畢業季要到了,分手是必然的,畢竟愛過一場,說得蠻傷感的。
河北時尚達人組合真是在講故事啊,女的改口說多金男是她親表弟,有非要和表弟住大床房的嗎?當我們是傻子啊。
五十多歲的那個阿姨才逗,不管碰見推銷什麼的都買,在那個藏醫藥博物館她就買藥了,民族工藝品她也買,連菜刀都買了兩套,切生肉的熟肉的。她去洗手間的時候,叔叔說話了,他老伴兒身體不太好,有心髒病,本來不該來高原,但是很喜歡雲南。年輕的時候太苦,所以現在要順著,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去哪裏去哪裏,想玩啥就玩啥,至於買什麼當然也隨她,這些東西家裏都堆不下了,菜刀都有不下十套,有陶瓷的,有不鏽鋼的,有鐵藝的,反正各種各樣,五花八門,到時候都拿回去送親戚朋友也是好的。阿姨從洗手間回來,叔叔還特別仔細地從兜裏拿出手絹給阿姨擦拭手上的水,那種認真讓我汗顏,我對幼兒園小朋友都沒這麼有耐心。
走到這個年紀,真的是相濡以沫,早過了熱戀,經過柴米油鹽的浸染,早就顯現出彼此的缺陷。麵目全非了還能這樣包容,真的很讓人唏噓。
輪到我們了。
邵嘉瑞這個大白話就開始發揮特長了:“我倆這平平常常,順山順水的,實在沒啥可說的。說說我的一個朋友吧,一個傻姑娘,單身,年齡也老大不小了,身邊有個狂熱追她的男的,小A。這小A以前是她初戀,因為不懂事中間分手了兩年,現在又回頭追。這傻姑娘呢,愛上一個男的,小B,據說是高帥富啊,明明知道有差距,還踮著腳尖去夠,飛蛾撲火啊,總是受傷,就這樣僵持著糾結著,眼看就把自己耽誤成大齡剩女了。大家說這傻姑娘傻不傻?”
這家夥講的內容比這具體,聲情並茂,大夥也聽得津津有味。最後拋出的這個問題,隔壁桌的都過來參與討論了。我有點惱羞成怒,但是鑒於公眾場合我不能發飆,否則隻會更難堪。邵嘉瑞這表達的意思,這輿論導向,很明顯啊。傻子都曉得,還用討論?
於是兩種不同的言論就出來了。以貴州小情侶為代表的認為傻姑娘和小A太癡情了,是愛情裏的勇敢者,值得讚。河北富二代嗤之以鼻,插嘴說這女的傻啊,還有小CDEFG等著呢,何必一棵樹上吊死?
我真的好鄙視邵嘉瑞,他攬住我的肩膀,假裝迷惑地說:“親愛的,你也發表一下意見唄。你一向最智慧了,人稱智多星啊。”
我假裝無意挪了一下位置,拂開了他的手,說:“你又不是小B,怎麼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你就斷定他不喜歡傻姑娘?再說人生存在很多不確定性,不要隻看眼前。大家繼續吃飯吧,不是聽說還有過橋米線的嗎,怎麼還沒上啊。”
貴州那對情侶總結發言道:“我讚同你智多星姐姐說的話,不能太武斷地去評判別人的感情。所有的女孩在愛情裏都是傻瓜,但是如果男的一再傷害她,她會醒悟過來的。如果是真愛,也一定會經受住考驗,真愛總是姍姍來遲啊,但是一定要堅持,有足夠的耐心等待。”
“瞧瞧人家受過高等教育的,說出話來水平就是高。邵嘉瑞你學著點。”我輕蔑地瞥了他一眼。
好吧,每個人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也不要強求。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心思一點都不在遊山玩水上,有點偏離軌道,我看到的山是他,我看到的水是他,我看到的春風十裏都不如他。我有點想念那張被我扔掉的手機卡,他會找我嗎?
在去藏民家的路上,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盤旋,大家都昏昏欲睡,洛桑講完藏族禮儀,有人提議玩遊戲,擊鼓傳話筒,傳到誰那裏誰就要唱歌。
作為會走路就會跳舞,會說話就會唱歌的藏族小夥洛桑,必須先來一首活躍活躍氣氛。洛桑唱了《香格裏拉》,這調調聽著真爽。
擊鼓傳花開始了,第一輪就傳到陝西老阿姨那裏去了。阿姨扭扭捏捏地唱了一首《走西口》,悠遠綿長。可能有點緊張,聲音有點顫抖,後麵發揮得比前麵好。第二輪到老少配,倆人互相謙讓,誰都不願意唱,大家都起哄,富二代最後硬著頭皮唱了《兩隻老虎》,還是改編版的: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談戀愛,談戀愛,兩隻都是公的,兩隻都是公的,真變態!那調調跑得都到黑龍江了,大家哄堂大笑,也算勉強過關了。
我跟邵嘉瑞還在竊竊私語,就聽見鼓聲停了,大家都四處找話筒,隻看見邵嘉瑞那二貨跟中獎了一樣高舉話筒:“哈哈,在我這裏!”
一車人都鼓掌加歡呼,這二貨自己愛表現就表現吧,還非拉上我。
邵嘉瑞拿著話筒,噓了一口氣,定定神,說我倆唱《分開旅行》,就開始了無比投入的表演,鬧哄哄的車廂瞬間安靜下來,睡著的也被這猶如天籟的歌聲驚醒了。
邵嘉瑞一看大家頂禮膜拜的表情,更來勁了,就搶了我的台詞,一會兒女聲,一會兒男聲,沒看出來這貨還有這本事,我都刮目相看了。車廂裏再一次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氣氛被推向一個新的高潮,我站他旁邊跟樹樁一樣就負責鼓掌了。
這樣也好,我還不樂意唱呢。
剛準備回座位,就被邵嘉瑞拉住了:“同誌們,剛才我一開口就覺得如果我跟我們家薔薇小姐一起唱簡直是自取其辱,勢必被她比下去,因為咱是業餘的,她是專業的啊。怎麼形容她的歌聲呢,猶如天籟?三日繞梁?敬請期待吧!那麼,大家用最最熱烈的掌聲歡呼聲歡迎我的歌神薔薇來一首怎麼樣?”
邵嘉瑞,你丫不黑我你難受啊?
掌聲持續了有三十秒,大家都在振臂高呼來一個來一個,腦子裏盤旋著《怎麼說我不愛你》的旋律,腦海深處有一個聲音,從去香山的路上千裏迢迢穿越到鬧哄哄的車廂,來到我的耳邊。
他說,怎麼說我不愛你,怎麼說我都愛你。
窗外風景快速流逝,我在玻璃窗上分明看到九日似笑非笑的眼神,還有那張氣定神閑的臉,唱到一半我停了下來,半張著嘴,仔細打量,揉揉眼睛,真的是你嗎?你還生我的氣嗎?我就知道你愛憎分明,知道我不是那種人。有人把手機裏麵的音樂盒打開了,車廂裏繼續飄蕩著大合唱:我要怎麼說我不愛你,我要怎麼做你才死心……
邵嘉瑞通過剛才的獻唱已經囊獲了不少女粉絲,但是她們礙於跟自己男人一起來的就沒有明確表現出欽慕之情,但是好多偷拍他的,所以他心情爽得不得了,無比鮮明地映襯了我煙花般的落寞。
在藏民家的客堂裏,大家吃著犛牛肉喝著青稞酒,欣賞著藏族小夥載歌載舞。我弱弱地說:“我想回北京了……”
為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主意,我想好了一切措辭狡辯,如果他不同意跟我提前結束旅行,我就自己走。
音樂聲很大,藏家兄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那個豪爽的勁頭掩蓋了這句好無厘頭的話。邵嘉瑞聽我說完,伸出手,我蓋住自己的臉不敢看他,他把我的手拿下來,放在掌心包裹住,無奈地點點頭。這一次真的是有默契啊,居然沒有阻攔,沒有罵我蛇精病,沒有說我二貨,我突然感激到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親他一口。還沒來得及煽情,就不合時宜地打了一個噴嚏,毫無保留地噴了他一臉。邵嘉瑞,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他出門打電話訂票去了。我這心情跟香格裏拉的天空一樣白雲飄飄。
“卓瑪,你想什麼呢,這麼開心啊?”
我一抬頭,居然是洛桑,一臉壞笑地看著我。
“想那個跳舞的小夥兒,你看就是那個,嘖嘖,太帥了。”
“你們北京來的都這麼開放嗎?我們藏族小夥對感情可都很專一的。”
“說個事兒啊,我們明天有急事,要提前回北京了,跟你打個招呼。真不好意思啊。”
“必須走了嗎?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還有很多景點沒去過啊。而且現在回去機票要自己出,旅行社肯定不會退的。真掃興,必須罰你酒。”
“沒事,謝謝你。認識你很高興。”
一打啤酒就上來了。洛桑毫不客氣地撥了六瓶在我麵前:“你跟你男朋友喝完六瓶,我一個人六瓶。雖然我們經常喝酒,但是我不算欺負你吧。你沒喝完就算輸了。必須堅持完旅程,聽見沒?快喊你男朋友來比賽啊。”
我撇撇嘴,二話沒說,抬起酒瓶就吹。
舞台上還有鬥牛比賽的,場麵好不熱鬧。我喝完第三瓶的時候喘了口氣。已經有人出去幫我找邵嘉瑞了。洛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我一鼓作氣在邵嘉瑞回來之前把剩下的三瓶幹掉了。麵不改色,雖然胃裏排山倒海,我強忍著挑釁地看著洛桑。九日,你知道嗎,我恨不得喝光這裏最烈的酒,然後像龍卷風一樣呼嘯著奔到你的麵前。
大家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看著我。這無疑比會唱歌更讓人眼前一亮--一個纖細的女孩子不動聲色地幾分鍾之內幹掉半打啤酒。
邵嘉瑞回來的時候看著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打了我的電話,我摁掉沒接,他費了好大力氣擠了進來,這場景也讓他嚇了一跳。洛桑把最後一口酒喝進肚子,揉揉圓滾滾的胃,舌頭都伸不直了,一口一個:“卓瑪,你牛,佩服。”
邵嘉瑞皺著眉頭看著我麵前的空酒瓶,還拿起來聞了聞。
“真是你丫喝的?”他嘀咕道。
“嗯。”我的頭木木的,眼皮子沉得抬不起來了。我還想尿尿。邵嘉瑞攙著我站起來,扶著我朝洗手間走去。好多男的自告奮勇地在後麵護送。
本來之前唱完歌大家都覺得我也應該去參加《中國好聲音》,通過剛才的喝酒比賽,大家一致同意推薦我去《中國好酒量》更合適。
晚上跑了一夜的廁所,邵嘉瑞嘮叨了我一夜,嫌棄我逞強。我這酒量怎麼這麼大,我自己也沒搞明白,但通過這一次,我終於找到我的長項了。我總結了一下,出門在外,不喝酒就不容易結交朋友,一喝酒就放倒一票朋友。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我們就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出租車已經在樓下等得不耐煩鳴笛了。剛到酒店大廳就看到洛桑坐在沙發上抽煙,看到我們下來,他站起來拿著一個袋子遞過來。
“什麼東西?”我詫異地問道。
“青稞茶,雞樅醬,犛牛幹。還有一些香格裏拉的特產。”
“這是幹嗎?洛桑導遊。”
“很少有遊客拚酒拚過我的,還是個女孩子,所以我心服口服,我敬重女漢子。”
我伸出兩個大拇指,衝著洛桑說:“亞雄,亞雄,亞亞雄!”
洛桑欣慰地點了一下頭:“沒想到啊,我教的藏族禮儀你都記住了。你也很棒,沈姑娘。”
然後我們象征性地擁抱了一下,好結實的身材啊。
邵嘉瑞拖著皮箱就往外走,邊走邊說:“你們都當我是死的嗎!搞得這麼曖昧,加微信回去聊哇。”
不提醒我們都打算就此別過了,既然邵嘉瑞都說了,幹脆留個唄。
在候機廳,東方已經破曉,絳紅色的雲,巍峨的群山黑黝黝的,一片連著一片,跟青色的天幕連成一體,星星點點點綴著頭頂上方的天空,空氣裏都是氤氳的芬芳,是屬於高原的氣息,我真的是在煽情,因為我真心喜歡這裏,可是因為某個人某個真相,我必須回去。
貓爪撓心樣的。
到了北京,我跟邵嘉瑞在地鐵上就分別了。北京的地鐵什麼時候都人山人海的,穿著羽絨服都擠出汗來了。
家裏沒人,彤彤上班去了,從衛生間到廚房都收拾得一塵不染,憑我對師彤彤的了解,這不能夠啊,王表肯定又來過了。
怎麼也睡不著,內心洶湧澎湃,就起身去了幼兒園。我知道招生辦老趙一直追周蕾,我想讓周蕾去他那找找入園時候的檔案,看看九日當時留座機沒有。
我這麼迂回,還不是因為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我手機摔了不代表我不記得他的號碼,哎呦我錯了,我跟大家夥坦白,我確實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用邵嘉瑞的手機聯係他了。
走到幼兒園門口,是小達子值班。小門開著,我打算偷偷溜進去。
“薔薇姐。”我都裹這麼嚴實他還是認出來了,果然是個好保安。
“啊,達子你值班啊?”
“你辭職了,還換號了?都不跟我們說一聲。”
“沒換,手機丟了,剛補的卡。我先進去找周蕾有事,等會兒找你聊。”我不好意思地說。
“我也有事找你,希希,你幹女兒啊,她家有個保姆這幾天來幼兒園打聽過好幾次,說一有你的消息,一定馬上聯係她。好像挺著急的樣子,這是她手機號,你聯係問問吧。”
我毫不猶豫地撥通了那串數字:“是林姐嗎?我是沈薔薇。”
“小沈,終於聯係上你了,你在哪裏?你能馬上來一趟中日友好醫院嗎?”
我先找個欄杆啊柱子啊什麼的扶好,我預感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果不其然。
“小旭出車禍了,現在還在醫院昏迷不醒,警察可能要找你了解情況。”
腳底跟踩了海綿一樣,輕飄飄的。上了出租車,腦子一片空白。
我催促司機說:“師傅你快點啊,快點啊。”
師傅說:“姑娘,你沒報地址我往哪兒快啊。”
我在後排都快崩潰了。
電梯停在腦外科七層,我隨著人群出了電梯,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醫院要不要這麼大啊,跟個迷宮一樣。
林姐找到我的時候,緊緊拉著我的手,生怕我跑了,悲喜交加。
“嚴……重嗎?我能看……看一眼嗎?”是不是太冷了,我上下牙在磕碰一樣,說不清一句完整的話。
“在ICU病房,肯定是很嚴重的,這幾天一直昏迷不醒,我們找你都快找瘋了。”
“找我?”我一臉迷茫地問,九日這是因為找不到我,想不開自殘了嗎?
說話間我被林姐帶到病房外麵,現在還不是探視的時間,我隻能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隻能摸到冰冷的玻璃,除此之外,還能感覺到心髒被料理機來回攪拌。
走廊上坐著的女的我見過,看電影那個女的,還是很淡漠的樣子。抬頭看我一眼,又低頭玩手機了。
“這是蘇芬,是小旭的大學同學,這幾天多虧她幫忙,要不然我一個人肯定撐不下來。”
我忍不住又仔細多看了她一眼,她瞥了我一眼,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林姐,到底怎麼回事?”
林姐還沒說話,先抽噎上了,我這才從她斷斷續續的講述中得知前因後果。
那天他得知郝菲帶希希去美國,急忙開車拉著林姐去機場追。快到機場的時候被後麵一輛超速行駛的越野車追尾了,然後側翻抵到了隔離帶上。肇事司機逃逸了,林姐當時也嚇懵了,短暫昏迷後,醒來的時候看見前擋風玻璃全碎了,安全氣囊沒有彈出來,可憐他被救出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血,頭部受了重傷,還有很多玻璃碴子都紮在頭上,還……因為撞擊……引發心髒病發作……”
“什麼?他……有心髒病?”我的內髒被攪拌後和著血,開始打汁兒了。
“是先天性的,你不知道嗎?哦,小旭從來……不喜歡跟人說這個事情,除了家人……好像沒人知道。”
林姐已經泣不成聲了。
蘇芬走過來,遞給林姐一遝紙巾,然後雙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就是沈薔薇對吧?”她問我,“他出事前最後一個見的人是你。林姐說他情緒很激動,你還能回憶起來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我的腦子像引爆了一顆地雷,濃煙四起。我連哭都忘記了,腸子都悔青了。
我正在回憶那天發生的事情,試著組織語言,林姐電話響了。她說了兩句就遞給我:“給,你接吧,是郝菲,她很擔心柳旭,她說有話跟你說。”
“沈薔薇,這幾天你去哪裏了?手機都關機了,柳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才出現,那天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去機場?肇事司機也逃逸了,指望警察去辦案簡直是天方夜譚,我會找人查清楚的。如果跟你有關係,或者你騙了我,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現在腦子太亂了,我也是剛知道這個事情。麵對鋪天蓋地的質問,我懵了。
頹然掛了電話,我一句話都沒有解釋。如果有神靈,請幫我把九日換出來,我躺進去行不行?
忐忑不安地等到下午四點,探視的時間到了,因為屬於危重病人,也隻能隔著玻璃看看裏麵。簾子拉開的那一瞬間我幾近崩潰,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慘,頭部全被白色繃帶纏繞,身上插著各種管子,連接著的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音,這是那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九日嗎?這是那個窗前彈鋼琴的九日嗎?這是那個無限疼愛希希的九日嗎?這是那個在香山眺望遠山的九日嗎?這是那個在山路上背著我狂奔的九日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快將自己的舌頭咬斷了。
我腦子裏都是各種有關於這個男人記憶的片段,都是帥得不得了的,都是不食人間煙火樣兒的,都是高大上的,可是現在他卻安靜地躺在那裏,任由醫生擺布。
我的五髒六腑都開始疼,我用袖子一遍遍擦著玻璃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
如果那天可以重來,我寧願我沒有多管閑事,我寧願我什麼都沒有做。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醫生出來了,我們都衝上去詢問情況,林姐告訴我這是第三次搶救,再觀察兩天,情況基本穩定以後,就轉到市郊那家私立醫院休養。
謝天謝地。
九日轉去的醫院就是之前我崴腳住院的那家,據說對心髒病很有研究。我跟林姐就開始了倒班,配合護工照顧九日。
警察也來做了筆錄,詢問當天電話的情況,他們繪聲繪色地還原了事發當天的現場情況,還有大量血跡斑斑慘不忍睹的照片,事發路段屬於監控盲區,肇事司機至今仍逃逸中。
從此我過上了以淚洗麵、衣不解帶的陪護日子。我已經嚴重上火,嘴唇幹裂,便秘,滿臉長痘,喉嚨發炎,情緒也在崩潰的邊緣。蘇芬也由每天來一次慢慢縮減到隔天一次。
九日公司的同事陸續送來營養品,殺你也來過一次。來的那天我正在給九日按摩手指。因為每天輸液手都腫起來了,我一邊揉捏一邊跟九日說話。
我說,九日啊,你快點醒來行不行,我還要和你比賽彈鋼琴啊,我後悔了,我不該讓你看到那條短信,我更不該賭氣去香格裏拉,我不該出現在你的生命裏,求求你快點好起來,行不行啊?
殺你推門就進來了,看見我愣了一下,然後就放下手包,繞到病床前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
她像看怪物一樣打量無比憔悴的我,狐疑地問:“嗬,你怎麼還在這?你跟柳總關係不一般哪?”
我沒有抬頭看她,低低地反問:“我為什麼不能在這?”
“他給你什麼好處了?還是有人給你開工資,你天天在這耗著,搶護工的飯碗你知道不?再說,你看他那樣兒也不像能醒來。”
“我願意。你去年好像說他今年要娶你的吧?你這樣對你未婚夫好嗎?”
“是啊,我是說不出意外的話,現在不是出意外了嗎?”
我最後一點好素質讓我對她仍然保持客氣。這裏是醫院,九日需要安靜。
終於走了。
唉,世態炎涼。
九日,你快睜眼看看你的助理啊,長得好好看,勢力得要命,她平時對你是這樣趾高氣揚還是低眉順眼?還有蘇芬啊,你那個大學同學,她倒挺好的,經常看你,郝菲也每天一個電話問候你,這麼多好看的女人都圍著你轉,你桃花運真旺你不會無福消受吧。
彤彤也跟我來過一次醫院,她也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薔薇,你確定你不要找工作天天這樣陪著?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
我淚眼婆娑地說:“不知道,醫生說他蘇醒過來的幾率非常大,現在隻是腦部還有瘀血沒有散開而已。”
“你怎麼這麼倔,這不有護工嘛,再說也不是你造成的,你哭個啥。你倆什麼關係啊,你不找工作等著喝西北風啊!”
“我隻想他快點好起來。我就算現在去找工作,也不可能踏踏實實的。我一定要等他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