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妞,姐說你什麼好啊。你有愛心成吧。”彤彤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氣呼呼地走了。
陳昊是九日的主治醫師。每天都來病房巡視,不同種類液體輪番輸進九日的身體,定時做康複治療。他說九日的狀態很平穩,CT顯示瘀血已經散開,隻有外傷還需要再恢複。額頭上的傷疤他們已經盡力了,隻能等九日醒了以後再尊重他意見是否做整容手術。
蘇芬憂心忡忡地說:“耗子,上海的專家我爸已經約好了,你安排會診時間,越快越好。”
陳昊說:“親,你別操心了,我比你還急。”
我疑惑地問:“你們都認識啊?”
陳昊“嗯”了一聲,痛心地說:“老朋友了,真沒想到,以前那個陽光的他,現在會變成這樣。”
“陽光?”
他告訴了我一個不一樣版本的九日。
陳昊,九日,蘇芬,他們都是同一所醫科大學畢業的。陳昊和九日他倆是大學裏關係最鐵的哥們兒,蘇芬是他們班出了名的冷麵女王。大學時期的九日意氣風發,打籃球很帥,一群師妹圍觀,有“運動小健將”“籃球小王子”“花樣美男”等榮譽稱號。他很喜歡搖滾,還組過樂隊,他喜歡小孩,理得一手好發,業餘時間組織校友去孤兒院幫孩子們理發,去年還給這所醫院捐過錢救助心髒病兒童。他其實是喜歡當醫生的,但是沒辦法,他哥哥發生意外以後,父親就病倒了,公司沒人打理,所以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性格也變得憂鬱起來。
“是因為他哥哥的意外,他有責任,所以才內疚和……”
陳昊打斷我:“不是,他嫂子一直怪罪他害死了他哥,其實出事那天是他哥喝了酒,路上接到他嫂子電話,倆人爭執了幾句才出事的。這件事以後,他就很受打擊,天天喝酒泡吧,人都快廢掉了,他的父母一直在等他清醒過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衝動的人,可是有一天晚上,他居然因為尋釁滋事被人打成重傷,人送來都快不行了,對方也傷得不輕。天災人禍的,這小子怎麼這麼倒黴?”
我急切地問:“後來呢?這件事情怎麼處理的?”
“他父親出麵處理了此事,同時也龍顏大怒,把他關禁閉一個月,後來聽說查清楚了,是為了救一個大學生才動手的,也查到了那個女孩是個剛畢業的學生,但是他卻不讓去找她,怕影響人家前途,也就不了了之了。”
時至今日,聽他輕描淡寫說起這件事,我還會難過得哭出聲來。
陳昊一邊歎氣一邊說:“真是辛苦你了,這小子這幾年都走黴運,唯一的好運氣,就是能有你這樣不離不棄的女朋友。”
我紅著眼,搖頭否定:“我不是。”
陳昊看了我一眼,詫異地問:“沒追上還是分手了?你上次崴腳的時候,他別提多緊張了,讓我親自給你診斷。我還問他是不是喜歡你,他沒有否認嘛。”
我帶著疑問看了陳昊一眼,他點點頭再次表示確定。
“出事之前,他有聯係過你嗎?”我追問道。
“這次他嫂子回來想要帶走孩子,這事他也跟我提過,當年他哥哥就在我們醫院走的,臨走前留下遺囑,希希五歲的時候才可以繼承他的遺產,由監護人管理。這不時限到了嗎,回來搶孩子了。他是怕希希在那邊受罪啊,親生女兒都不過如此。”
我聽著陳昊的話,腦袋像炸了一樣,十幾台機箱在我耳邊嗡嗡亂響。
護士把九日頭上的紗布拆除了,左邊額頭的頭發被剃了,缺了一個大口,觸目驚心的傷疤裸露出來,隻有微小的傷口還沒愈合,往外滲血。我握著他的手,小聲地說著話,讓他別怕,一切都會好的。
護士走後,蘇芬坐在病床的另一側,怔怔地看著他,眼圈慢慢就泛紅了,我默默地把抽紙盒遞給她。
“你不困嗎?去休息會兒吧。”
我抬頭看了看蘇芬的嘴,陪護這麼久,跟蘇芬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所以特意確認一下,是不是跟我說話,她的嘴確實動過,而且還準備繼續動。
我搖搖頭,揉了一下酸澀的眼睛,強打起精神:“不困啊,萬一我睡著了,他醒了沒人知道怎麼辦?我答應他肯定第一個看他醒來。”
“你一直都覺得他會醒嗎?”蘇芬犀利地問我。
“當然!蘇小姐你也一定不要懷疑啊,他那麼優秀,善良,老天爺一定會厚待他的。希希還在等著他啊,他的公司,他的父母,還有你,都需要他,他不會一直睡著的,也許明天就醒了,所以我要一直守在這裏。不過,蘇小姐,你別誤會啊,我,我跟他不是那種,那種關係,我隻是覺得欠他的。”我因為急於解釋,變得結巴起來。
“沈薔薇,我羨慕你。”她低低地說。
“嗯?”我抬頭。
她靠著牆,慢悠悠地說:“我們之前在電影院見過,你記得嗎?”
我點頭:“記得啊,你和他一起去的。我以為你肯定不記得,所以沒提。”
“那個男孩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我們是普通朋友。第一次約著去看電影。”
“那天,你們走後,他一直盯著門口出神,電影剛開始幾分鍾他說不舒服我們就出來了。我覺得他有點不對勁,仔細回想,你的麵孔突然跟他手機裏的一張照片重疊。你知道,女孩子總是這麼心思細膩。我猜,他介意的是你們的關係。”
我愕然了,又一次有人提到我的照片。
“他有個習慣,他手機裏從來不下載什麼多餘軟件,也不存照片,當我偶然發現居然還有一個女孩堂而皇之地存在他手機相冊裏,我有些驚訝,經不住我軟磨硬泡,他告訴我他有一次去後海找朋友,在一家酒吧的後廚側門,迎著夕陽看見有個女孩兩隻手都拿著從廚房偷出來的提拉米蘇,吃得特別香,臉上鼻子上都糊上了,她一半身子在夕陽的餘暉裏,一半身子在側影裏,一邊吃一邊不老實地轉圈圈,一臉幸福的樣子。她發現有人盯著她看,還理直氣壯地叫囂,沒看過人吃東西呀,神經病。他被這一頓嗬斥,突然覺得這種人活著多簡單多快樂,兩塊提拉米蘇就滿足成這樣。後來知道她在那個酒吧彈鋼琴,又可以安安靜靜的,所以覺得她是個奇女子,就拍了幾張照片。”
不是因為我彈琴彈得好如行雲流水才注意到我的嗎?
“後來呢?”
“你就是當事人,應該知道的,他救了你,你負了他,這件事情,隻有我和陳昊知道。這幾年他再也沒提過,性格也變得越來越沉默。我還以為這是他成熟的標誌,所以我也一直以為他喜歡安靜的女孩,所以自己也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安靜地陪著他。”
我隻是看著蘇芬,表示我在認真聽。
她有點煩躁地站了起來:“我是去年國慶節的時候察覺旭的秘密的。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坐我對麵,桌上插了一支小花,他突然笑了起來,說薔薇。在這之前他從沒有對任何花感興趣,因為他花粉過敏,我後來才知道,那是你的名字。他這幾個月突然有了情緒變化,忽陰忽晴,高興的時候很明媚,失落的時候很沉默。陳昊說他心裏裝了一個人,我本應該欣慰才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很不是滋味。上次你住院我悄悄跟隨他來看過你,第一眼我就失望了,太普通的小丫頭了,還很聒噪,我覺得那個人不會是你。看電影那次我看他的眼神不對勁,但是我想不明白為什麼。這段時間的觀察下來,你簡單善良,心無城府,堅強得像個不倒翁,那種眉眼裏都恨不得追隨他去的眼神,我好生羨慕。我之前一直想,我們都明白彼此的心意,為什麼走不到對方心裏?原因我找到了,我們太相似了,冷靜理智得可怕,總是有所猜忌和保留,所以真的不適合在一起。”
她就這樣,在我不明真相的情況下,羨慕著嫉妒著我?不可思議,我這朵野薔薇居然打敗了高貴如雪蓮般的蘇芬,這本來是個多好的消息,我卻一丁點的興奮勁兒都沒有,他的眼神裏曾經寫過他對我的心意嗎?你敢不敢快點醒來,我保證我會一直盯著,盯到我讀懂那種心意為止。
他沉睡的樣子,真的很安靜啊,均勻地呼吸著。好像在做一個很甜美的夢。陳昊說能不能醒來就看他的意念了,讓我要多跟他說話,回憶之前的故事,有助於他盡快醒來。
這個時間有可能馬上,有可能遙遙無期。
回憶之前的故事?可是,九日,我們有故事嗎?我們從第一次遇見好像就隻有事故。
我用沙啞的聲音,調整好心態跟九日說,我開始回憶了啊,你不許笑,因為我嘴笨得啊。你還記得希希摔跟頭那天嗎?因為那天我隻顧偷拍,沒顧上管她。我偷拍的那個人就是你,那天你好生氣啊。
你還記得我偷畫你嗎?那天你彈琴的時候,你說我畫得還不錯,你再不醒我就給你最醜的一麵畫出來了哦。
還有你送我的芭比娃娃我給扔了以後,馬上後悔了,又去垃圾桶撿回來洗幹淨了,你看看好看嗎?我每天睡覺的時候都放在枕邊。
我還告訴你一個秘密,第一次在你家喝多的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我隻是給你換了衣服,偷偷看了你而已,嗬嗬,你來道歉最後被我氣走了,你走後我心裏好難過。
你醒來以後,如果不願意看到我,我就自動消失,所以你要給我一點暗示,讓我知道你要醒了,我就做好滾蛋的姿勢……
“呃……”
我聽到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我本來是閉著眼睛的,在努力回放著我們之間僅有的故事。病房裏靜悄悄的,能聽見走廊的腳步聲,可是剛才不是有人說話嗎?猛地睜開眼睛,九日安靜地躺著,也許是我產生幻覺了吧。
電視劇裏不是說昏迷的人醒來,都是先手指動幾下嗎?為了第一時間知道他的動態,我除了去上廁所,其他時間都是拉著他的手的,可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啊。我屏住呼吸,抬了一下他的手,沒有反應。我使勁拍打了幾下,你再不醒我都也可以來陪你住院了。
我有些泄憤似的,抬著他的手,拍幾下,扇幾下,再掐幾下。
“啊……啊……”氣若遊絲,卻猶如天籟。
這次我確定了,就是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滄桑幹枯的聲音。他醒了,他沒有按常理出牌先動手指或者睜睜眼示意我們。這人也太不講究了。
他仍然閉著眼睛,沒有睜開的意思,麵部表情抖動了一下,好像真的被打疼了。
我簡直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蒼天有眼啊,絕處逢生啊。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抱著呼叫鈴猛按。門口的林姐跟醫生一起衝進來。
“他,他醒了,他好像醒了。”我激動地說。林姐一下子撲到病床上,驚天動地地哭起來。
陳昊推開林姐,用手電筒照了照九日的瞳孔,又用聽診器聽了一下他的心跳。
“我們要馬上進一步檢查,確定他目前的情況,家屬先不要激動,保持病房安靜。”
我跟林姐緊緊抱在一起,跟複讀機一樣反複說太好了,太好了。再也沒有別的台詞可以說了。
林姐放開我的時候我感覺天旋地轉,然後就直直栽倒在病房地上。不過幾秒鍾我就在被護士掐人中按虎口的疼痛中醒來。
醫生說我是過於疲憊饑餓再加情緒激動造成的低血糖,沒事兒。
“薔薇……”
我的心一顫,從沒有人這麼飽含深情地喊我,從沒有覺得我的名字如此親切。這是演電視劇的節奏嗎,時隔多年我仍然記得那個天籟之音,讓我控製不住地想流淚,想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命運感謝九日。
如果他醒不過來,估計我後半輩子也就在萬念俱灰的陰影中度過了。還好,還好,老天爺真是待我不薄。
“你,你真的醒了?你認識我嗎?”我推開護士,連滾帶爬地到病床前,他虛弱地伸出手,我緊緊地抓住。
“薔薇。”
他居然還認得我,他也沒有失憶啊。老天爺,我想感謝你八輩祖宗。
林姐已經去跟郝菲跟韓珊跟蘇芬去彙報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了。趁她們還沒來,讓我好好說幾句話吧。
他的臉一點血色也沒有,浮腫著,那道傷疤有點影響形象,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覺到了,伸手朝頭上摸。
“別動,你手上還插著針頭呢。”
“……”
“是不是頭疼?如果是就太好了,說明神經係統都很正常,能感覺到疼。”
“薔薇……”
“哎呀,是我,我是叫這個名字。你這是招魂嗎?換個台詞。”
“我睡多久了?”
“不久,也就半個多世紀吧。”
“呃,公司還好嗎?”
“我哪兒知道啊,這得問你助理,你命重要還是工作重要啊?”
他嚐試著坐起來,但是失敗了。陳昊示意大家都出去,讓他一個人休息一下。我楚楚可憐地看著他,用眼神示意他,我想留下,陳昊點頭同意了,叮囑我千萬別刺激他,其他人撤退。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九日偏過頭輕輕地說:“我早醒了,隻是睜不開眼睛,就聽見你絮絮叨叨,好吵。”
也神奇了,他醒來以後我馬上感覺到小腹脹痛,跟吃了瀉藥一樣馬上想去廁所了。這感覺真是神清氣爽。
九日醒後去洗手間刷牙,剛進去我就聽見玻璃杯摔碎的聲音,我忽略了他額頭的傷疤,還有一側剃禿的頭發。
我衝進洗手間,他背對著鏡子像個絕望的孩子,蹙著眉,喘著粗氣,拳頭握得緊緊的。我問:“怎麼了?這造型不夠酷嗎?”
沉默。
“其實還好啦,小命保住就不錯了,以後有機會跟你助理結伴去韓國整整,一個小疤痕而已,頭發過段時間就長出來了。”
沉默。
“我都這麼哄你了,你還裝什麼大尾巴狼。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完美的東西,有的人生來就帶有殘疾,人家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你知道這段時間我們都是怎麼過來的嗎?林姐眼睛都要哭瞎了,還有你老家的父母,你想過醒來第一時間問候一下嗎?他們多久沒聯係上你了。你繼續作吧,我走了。”
“我想盡快出院,公司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他的眼神比煙花還落寞,我有點不忍直視。
半個月沒刮胡須,已經長出來了一截,青黑一片,茂密地分布在下巴上。眼睛空洞無神,那個頹廢至極,是我從沒有見過的。
“這個我說了可不算,你回去乖乖躺著,我去問問陳昊。”
走出病房,我在走廊上呆坐了很久。
林姐送魚湯來了,我簡單交接了一下,終於可以回家好好洗個澡睡個懶覺了,這段時間待在半空中一樣的感覺,太虐心了,褲子都鬆了一截,不係皮帶還固定不住了,剛好免費減肥。
回家收拾妥當,打算關機睡個天昏地暗。微信上邵嘉瑞那小子的笑話已經開始自黑了。他媽昨天安排他相親了,一見麵那女的隻顧喝飲料頭都不抬。他就跟那女的說,你好安靜啊,本來接下來想說我就喜歡你這麼淑女範兒的,對方說話了:廢話,姑奶奶我都跟你不熟你指望我說些什麼啦?
我發了一個“嗬嗬”對這幾天的冷淡表示歉意。
彤彤下班回家的時候我還在悶睡。其實睡眠質量很差,老做噩夢,都是車禍現場鮮血淋漓的畫麵,還有九日絕望空洞的眼神,還有我在水底透不過氣被大團大團的海藻纏住沒法脫身,還有懸崖邊老虎張著血盆大口一步步逼近我,這麼幾個小時就跟電影預告片一樣,一個接一個不斷在夢裏滾動播放,醒也醒不來,動也動不了。
突然感覺一塊從天而降的石頭砸在我臉上,我“啊”的一聲坐起來,就看見一個人影退後幾步,也跟著我“啊……啊”地叫得狼哭鬼嚎的。
“幹嗎?”定睛一看,是彤彤下班回來了。窗外已經沙黑,我頭昏腦脹地把枕頭立起來。
“我還想問你幹嗎,我不過看你打呼嚕扔了個枕頭到你頭上,你就鬼叫鬼叫的。炸醬麵做好了,起來吃還是給你端過來?”
“彤彤你要不要對我這麼好啊,等你跟楊老濕結婚了,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怎麼辦啊?”
“暫時結不了了,楊得回去以後就變卦了,今年夏天不回來了,跟導師訪美。”
我跟彤彤一人一盆炸醬麵,就著黃瓜條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吃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來一個事兒:“還有麵沒?”
彤彤看著我麵前比臉盆小不了多少的盆:“你沒吃飽?”
“不是,我給某人帶一點嚐嚐,也不知道現在能不能吃麵,我以前誇下海口說你做的炸醬麵全北京找不到第二人。”
彤彤就在我身後罵我走火入魔了,拿她的東西做人情什麼的。
吃完飯看看時間,我又該去醫院了,在樓下花店買了一束薔薇花,淡淡的淺藍色,鮮豔欲滴,價格很便宜,估計很少有人喜歡這種花吧。
興衝衝地衝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爭執的聲音。
先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你知道我隻是他們利用的一顆棋子,大勢所趨,我有什麼辦法呢?”
九日說:“你這麼做對得起我哥嗎?你在他的墓前怎麼說的?”
哦,聽這個聲音好像是殺你啊。
殺你:“你務實一點,如今這個社會哪個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為柳氏付出這麼多,柳洪波在的時候就許諾我要給我股份的,可是呢,給了嗎?我跟著你這麼幾年全心全意,可是我在你心裏的哪個位置呢?我在北京漂了這麼多年,累了,你敢給我婚姻的承諾嗎?你不敢對吧,可是有人敢。”
“Sunny,你不要激動,你這樣配合他們搞分裂,隻會把公司推向萬劫不複的地步,讓我們的客戶怎麼想,讓我們的員工怎麼看?我們的競爭對手都躲在暗處看笑話,從而乘虛而入搶我們的客戶,甚至吞並。”
“客戶?讓我告訴你吧,在你住院期間,大家都對你醒來不抱有希望,他們早就通知了我們的VIP,對那些高管送禮吃飯娛樂美人計一切糖衣手段都用過了,現在,早就狼狽為奸了。”
“你們……”
“也不是那麼絕情,老杜這個人你是知道的,雖然心狠手辣,畢竟還顧及當年你們兄弟之間的手足情,所以沒把事情做絕,給你留了一小部分難啃的骨頭沒有下手。其實他早對謀權篡位虎視眈眈了,剛好你這一起車禍給了他機會。公司的員工隻知道業務擴展要開分公司,他的心腹都轉移了。我也表示遺憾,你知道我也無能為力,我還得靠自己養活自己。”
“嗬。”
“柳旭,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他們料到你不會起訴,因為這是你大哥苦心經營的心血,你不會讓公司在你手裏變成醜聞對嗎?如果你考慮娶我,我還願意回來幫你扭轉乾坤,客戶怎麼丟的我怎麼給你弄回來。”
“趁我還冷靜,滾!”
沒動靜呢,殺你這死女人臉皮真夠厚的。九日怎麼樣了?
不行,不能再等了,我推門而入,他皺著眉頭捂著胸口,臉色非常難看。
“柳先生需要休息,醫生說不能受刺激,請你快出去。”我指著門。
“沈薔薇,你算哪根蔥,這有你什麼事兒啊,陰魂不散的。”
好,我散,我現在散。我朝她點了一下頭,出了病房。
她“哼”了一聲,緊接著就出來了,那兩條大長腿扭得差點把自己絆住。
沒走多遠,我就拿著保溫桶和花追上去砸她腦袋上:“你這個賤人,說誰陰魂不散,我不發威你真以為我是HelloKitty嗎?”
這女人穿著細高跟鞋,沒料想我會來這麼一下子。加上地上被保潔剛拖過,踉蹌著就摔倒在地。我趁勢撲上去拽住她的頭發拚命撕扯。
“啊……救命啊……啊……你幹嗎,你要幹嗎啊?”
“我幹嗎,我弄死你,背信棄義趁火打劫無恥下流過河拆橋的白眼狼。讓你欺負人,讓你背叛,我今天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看我腦子裏居然有這麼多的形容詞送給她,我說得特別流暢,下手非常迅速,簡直是義憤填膺為民除害的女漢子。
“有話好好說。”
“說你二大爺的。”
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慌亂中脫了高跟鞋就朝我臉上拍。
好多人都圍上來了,有拄拐的,有孕婦,有老人,有小孩,有病人,有家屬,有護士,有醫生。有抬著盆的,有嗑瓜子的,有拍照的,帶著各種眼神在討論這場惡性鬥毆事件。
最後保安拿著電棍對講機就衝上來了。
我被這些彪形大漢拉開了,殺你被人從地上扶到長椅上。話說這安保措施夠好的啊,我們第一個回合還沒分出勝負呢。
我惡狠狠地用眼神剜著殺你。
九日出來了。他看了看這架勢,麵無表情地把我從保安手裏揪了出來,一句話沒說,砰的一聲關上了病房門。
我去洗手間洗我手上的膠水,剛才在花店買的,本來是打算把我畫的漫畫貼在病房床頭,現在全糊在韓珊海藻般的頭發上了。
手上還紮了好多薔薇花的刺,九日用鑷子一根根幫我挑,我疼得齜牙咧嘴。
“你幾歲了?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
“她會不會報警?給弄個故意傷人罪,逮進看守所?”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現在知道害怕了?剛才多勇猛。”他揶揄道。
“我不怕坐牢,我怕進去了,你一個人無聊,沒人陪。”
九日拿鑷子的手抖了一下,抬頭看看一臉委屈的我,伸出冰冷而修長的手捧住我的臉,用大拇指擦了擦我臉上的淚水。
隻有這一次我感覺到了濃濃的心疼和愛意。
雖然在他得知公司被人架空的情況下,也並沒有影響他淡定的標誌性表情。
有種人就是這麼牛,跟著去要飯都覺得心安,踏實。
九日,我想一直陪著你,無論以什麼身份。
刺倒是被挑出來了,那束薔薇花被我從走廊上撿回來了,隻剩下包裝紙跟杆子了,像個禿頭的拖把,保溫桶倒是很結實,底部凹進去一個坑,麵條還是熱的,隻是造型有點奇葩,已經在剛才的打鬥中與醬料自動攪拌均勻了。
九日隻吃了一口,律師就來了。
“柳總,身體沒事了吧,情況我大概聽說了,剛從公司過來,我給您詳細彙報一下。”
我站起來說:“我下樓買水果,你們聊。”
我在電梯門口碰見林姐,這段時間她都累得脫相了,足以證明林姐對這個家是鞠躬盡瘁的。林姐看到我臉上的傷,吃了一驚。
“沒事,剛才跟Sunny打架,她用鞋跟磕的。”
“跟Sunny?是因為公司吧,我聽司機提了幾句。真是要命,我們也無能為力,我早覺得那女人不是好東西,沒想到還真是賤人一個,柳家待她真不薄,她的房子還有車子都是柳家給她買的。你打得過嗎?她比你高那麼多,聽說以前練過體育,難怪你吃虧了。”林姐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頭。
“贏了,我用膠水給她洗頭了,哈哈。”
林姐說她今天跟希希通電話了,她在那邊沒有朋友,哭得很厲害。郝菲一天都沒有帶過孩子,根本帶不好,就知道給她花錢買東西,這麼小的孩子就學會了攀比,長大怎麼辦啊,還讓我千萬別告訴九日。
“小沈老師,你喜歡小旭對吧。”
“啊?”意思是這你都看出來了?
“傻子都看出來了。要不然非親非故的,你說你怎麼就那麼多天守在醫院照顧他?林姐跟你說,我們家小旭是個好孩子,勤奮上進孝順老人對孩子有耐心,關鍵是人長得好。可惜就是身體不太好,不能受刺激,按時吃藥就沒事。”
“他以前犯過病嗎?”
“嗯,他哥哥走的時候,還有郝菲生孩子大出血的時候。都快把我嚇死了。哦,對了,他每年都向福建兒童救助基金會捐一筆錢用於救助心髒病兒童。”
“為什麼是福建啊?”
“他祖籍是福建莆田的。現在老爺子和老太太都回去了。我在這個家裏快六年了,以前柳老爺子老太太住在這兒的時候,是一個很熱鬧的大家庭呢,洪波,郝菲,小旭,每天都回家吃飯,一大桌子。自從洪波走後,老爺子傷心過度,跟老太太回老家養老去了。家裏已經太久沒有笑聲了,冷冷清清的。這下希希一走,別說小旭,我自己心裏都空落落的。屋漏偏逢連陰雨,還出車禍了。唉,還好小旭命大,要不然老爺子肯定受不了這打擊。本來我打算,希希去美國以後我就離開柳家的。”
“林姐,不要啊,你離開了就剩柳旭一個人了,他不會照顧自己,而且他公司現在出這麼大事情,估計心裏很難受,你要三思啊。”
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從醫院走出來,夜幕四合,胡同裏燒烤的味道不時飄進鼻孔,吃完飯的老北京人又開始悠閑地遛狗了,隻有上班族的腳步匆忙。
這種心情想歡快下都不行。因為我們家後院也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