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 3)

在慈眉善目中年婦女家油漆時,我和老操受到了熱情接待,中年婦女一家人,包括未來的兒媳婦,都對我們禮遇有加。幾天下來,我不僅感覺不到勞累,還非常享受。老操和我一樣高興,無論刮膩子,還是油漆,都發揮得淋漓盡致。

好景不長,中年婦女家的油漆活兒完成之後,新開橋上接事的我陷入一個怪圈,久久不能逃脫。

新開橋上,我一麵接事,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一麵不時地在一個筆記本上記錄下感受和體會。

油漆迫不得已,寫作是我從小的夢想。

現在的我早就過了而立之年,寫作已經不僅僅是我的夢想,更是我的命運了。在此之前,我也曾經短暫動搖過。在種種遭遇的共同衝擊下,二十八歲的我一時衝動,將過去的作品(包括大量的日記)幾乎都付之一炬。那一把火至今還熊熊燃燒在我的心中。當時的我再也不想和文學藝術糾纏不休了,再也不想被文學藝術包圍了。可是,不久,我又深陷對文學藝術的熱愛之中。我追悔莫及。世上沒有後悔藥。這件事成了我的心病——永遠的心病。銷毀的作品裏就有我在新開橋上接事時的感受和體會。現在的我一想起當年那個在新開橋上拿著一個筆記本和一支鉛筆的小男孩就有一種心疼的感覺。時光咯吱咯吱倒流。我頂天立地起來,右腳站在過去的新開橋上,左腳站在現在生活的地方。我的右手抓握過去,攤開之後,連過去的空氣都沒有了;我的左手抓握現在,現在沉甸甸的。

新開橋上,我麵對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給人感覺率性、隨意,笑起來如同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

中年男子的笑容驅散了充斥整個城市的煙塵,撥開了彌漫在我心中的雲霧。

“你多大啦?”中年男子問。

“十四歲。”我答。

“真可憐,還是一個孩子呢!”“……”

“你應該在學校讀書才對呀!”

“……”

“家裏窮,沒錢供你讀書,不得不輟學了,是吧?”

“……”

“可惜叔叔也沒有多少錢,要不叔叔給錢你回家讀書!”

我依舊保持沉默,內心深處波瀾起伏。

“你是啥省份的?”

“安徽。”

“安徽啥地方的?”

“安慶。”

“安慶市是不是有個潛山縣?”

“叔叔,我就是潛山縣的。”

中年男子猛地抱住我,抱得好緊。我不由自主地掙紮起來。好大一會兒之後,中年男子才鬆開雙手。

“潛山是個好地方啊,自古出美人。想當年,孫策和周瑜踏馬遊春,路過現如今潛山,安歇喬公宅。喬公兩個女兒大喬和小喬一個比一個國色天香。孫策一見鍾情大喬,遂娶之;周瑜神魂顛倒小喬,亦娶之。千古佳話,千古佳話啊!”中年男子說話的同時,麵色白轉紅。

我陶醉在中年男子慷慨陳詞之中。

離開之前,中年男子聲情並茂:“孩子,你和你的那個手藝高超的師父一定要準時到我家啊!明天早上七點半,叔叔我親自守在門口恭迎大駕光臨!去之前千萬不要吃早飯啦!我家夫人親自下廚招待你們早餐、中餐和晚餐。我家夫人烹調名氣大著呢,保證你們每餐都會非常之享受。”

目送中年男子遠去的背影,我要哭。中年男子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我情不自禁自大喬、小喬想到衝天炮,深深埋下腦袋。

今天星期六,衝天炮應該不會在學校裏。衝天炮在幹什麼呢?在美麗的蝴蝶漫天飛舞的房間裏做作業嗎?在曾給我煮過茶葉蛋的廚房裏忙忙碌碌嗎?在我擔過水的池塘邊洗衣服、洗菜嗎?

此時此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衝天炮在想我。

我的思念,我的心酸,我的淚水,告訴我此時此刻衝天炮在想我。

“潛山的小孩、潛山的小孩,大喬、小喬的老鄉、大喬、小喬的老鄉!”我聽見西裝革履中年男子的叫喊,慢慢抬起頭來。

“你哭啦,可憐的小孩?”中年男子充滿憐愛地說。

“我沒哭。”我一邊說,一邊轉身抹起眼淚來。

“沒哭,咋淚流滿麵呀?”中年男子愁眉苦臉地說。

“風吹的。”我低聲說。

“好可愛!”中年男子笑吟吟地說。

“……”

“咋哭啦?是不是忘記了我家地址呀?”中年男子語重心長地說,“叔叔我離開之後一直想著你,放心不下!”

中年男子在口袋裏摸摸索索好大一會兒,笑嗬嗬地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麵寫的是他家地址以及去他家的路線圖,路線圖非常詳細,地址中的門牌號713濃墨重彩。

“這樣不就OK啦!”中年男子興高采烈地說,“求求你別哭啦,潛山的小孩,叔叔我看不得你流淚,心酸、心疼!”我又想哭了。

“男子漢大丈夫,血可淌、頭可斷,淚不可流!”中年男子慷慨激昂。我羞愧的同時熱血沸騰起來。

中年男子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好人一生平安!

一回到四合院,我就告訴老操我又攬到活兒了。

老操高興壞了,見人就說我不僅能吃能睡、還能幹。

公鴨嗓子尖叫:“我操,一個小孩子真能搞!”

氣功大師唾沫橫飛公鴨嗓子:“操什麼操?你白活了一大半年紀,連一個小孩子都搞不過!”

白老笑吟吟地看著我。

黑大輕輕地打我一下說:“出息!”

小矮子抱了抱我。

我心花怒放。

第二天清晨,我和老操空腹長途跋涉,好不容易在七點半之前到了713門口。

未上樓之前,我和老操就已經累得夠嗆了。上了七樓之後,我扶著牆壁氣喘籲籲,老操扶著我大汗淋漓。我伸手要敲門,老操火速製止:“急什麼急呀,還沒到七點半呢,人家起早摸黑忙活了整整一個星期,好容易熬到了周末,總算可以睡個小懶覺了。做人要有良心,你就不能讓他再休息休息嗎?小犬,城裏人上班不容易啊,咱們要體諒,等一會兒,等一會兒!”

七點半早就過了,713一直沒有任何動靜。老操照樣悠閑自得,摳鼻孔摳出淋淋漓漓鮮血。我隱隱約約覺得大事不妙,煩躁起來。

713對麵的714嘎吱吱開門。一個矮矮胖胖中年婦女顯現眼前,笑眯眯的,如同彌勒佛一樣愛死人。

“敲門,敲門!”中年婦女低聲對我說。我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老操已經輕輕敲起了713門。老操敲半天,713千年墳墓一樣死寂。

“敲鼓一樣,敲鼓一樣!”中年婦女提高嗓門。

“敲鼓一樣幹什麼呀?”老操縮回手腳,轉身,一臉狐疑地說。中年婦女竄到老操身邊,一胳膊肘修理老操到角落裏,砰砰砰起713門。

“誰?混賬王八蛋!大清早的,欠揍、找死!”713裏麵突然雷鳴起來。我和老操一下子蒙了。中年婦女竄回714.

713的門豁然洞開,一個彪形大漢矗立眼前。彪形大漢僅僅穿著一條三角小褲衩,三角小褲衩一分為二,左邊紅豔豔、右邊綠油油;裏麵鼓鼓囊囊的。彪形大漢的胸毛黑森森的,東西南北縱橫,飛揚跋扈氣焰囂張。

我倒退一大步。老操嚇得紋絲不動。

“找死、欠揍!”彪形大漢怒火中燒,怒氣衝天地說。

“你、你、你,你不是約好了我們過來油、油漆嗎?”老操慌裏慌張地說。

“約狗日的你個雞巴毛!老子啥時讓你個龜兒子來油漆啦?”彪形大漢揮舞著拳頭,咆哮,“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大清早的就生生地將老子我弄醒了!不想活了,是吧?老子我立馬成全你!”

老操連滾帶爬下樓梯坡。彪形大漢猛地甩上門,驚天動地。

離開七樓之前,我終於看見了西裝革履中年男子。714的門開了一條縫,門裏,中年男子和矮矮胖胖中年婦女笑成一團糟糕。

樓下,老操破口大罵:“好你個小犬,騙到老子我的頭上了!油漆個狗屌大臭屁呀!幸虧老子腿腳利索跑得快,要不肯定被那個渾身除了黑色毛、還是黑色毛的牛高馬大的家夥從七樓上扔下去摔個稀巴爛死翹翹了。你小子活膩了,老子我還沒活夠呢!你要死盡管死去,臨了臨了拉老子我做墊背的!”

啞巴吃黃連,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人。

時至今日,我依舊對西裝革履中年男子耿耿於懷。

最讓我無法原諒的不是他對我的欺騙,而是他讓未成年的我激動和感動過。我懷疑西裝革履中年男子當年一石二鳥——找我和我師父樂子是其一,打擊報複713是其二。十有八九,714和713之間有過節,714不敢自己和713叫板,遂利用我和我師父騷擾713.我寧可相信自己的這種推測。如果714純粹是找713樂子,就更悲摧了,人活到這種份上真的是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