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與盧生、石生三人回到驛館之時,驛館中正在收拾東西。趙高想現在還不是收拾東西的時候,於是想見過嬴政,把嬴政哄順心之後,才回來收拾自己的東西。
一切收拾停當之後,始皇才命令大隊人馬向西巡視。他倒要看看,天意所屬的要滅掉自己所一手締造的大秦國的匈奴人到底是一副什麼樣子。
以前,雖然也不時有在北地戍守的官員呈上奏折說胡虜為亂猖獗,力請他派兵北伐,但他卻隻是批示增派一些駐軍,並沒有下定決心去北討匈奴人。究其原因,一方麵他並不以為這些野蠻愚昧的匈奴人會給他的大秦國造成什麼影響;另一方麵他現在正在把國內的兵力放在進攻南方百越的事情上。在他的心目中,南方一直是他最向往的地方,隻要有可能,他就一定要把荊楚以南的大片地方據為己有。至於北地的邊遠荒僻之地以及那裏的一群蠻夷之人,他倒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大隊一路向西,地勢高低起伏,丘陵山巒也逐漸多了起來。眾人順著燕國的邊緣築起的長城一路向西,視野逐漸地開闊,但眼中的景色卻逐步荒涼起來。田野之中一片荒蕪,村莊稀少,並沒有多少人影四處走動。
不多幾日,眾人已經出了燕國故土,進入了趙國故地,遠遠地便看見城牆起伏迤邐於群山之中,甚是高峻巍峨,再加上有山勢襯托,更加顯得氣勢逼人。
為了更好地體察北疆狀況,始皇嬴政出了金銀車,換乘了一匹駿馬,同手下文武大臣一起縱馬西行,而趙高則小心翼翼地守護在他的身邊,盧生和石生也騎著馬跟隨在隊伍的最後邊。不過,相比於始皇君臣的意氣風發,指指點點不同,他們兩個人都是一臉的愁容。的確,他們真是一點兒精神也提不起來。一方麵他們在擔心自己的家人的安危,一方麵他們也在為自己的前途命運擔憂。他們知道,自己這次絕對不是來遊山玩水,飽覽風景的。雖然現在始皇一心撲在巡視大秦北疆之事上,但他們終究會回到鹹陽,始皇也終究會念起自己的長生不老之望。他們知道自己絕對沒有給人以長生不老之身的能力,而且世間也絕對沒有長生不老之人。但他們已經被趙高的詭計逼到了這條路上,而且始皇對於成仙之事又一直深信不疑,他們隻能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而且還要費盡心機去迎合始皇。否則,稍有不慎,他們就會喪命於始皇的震怒之下。
“皇上,您看,在咱們北邊的這些城牆便都是昔年趙王役使國民修建的。”趙高手指北方,開口對始皇說道。
“哼,雖然趙國到現在隻出了一個趙武靈王頗有作為,其餘君王則都胸無大誌,碌碌無為,但他們這城牆修建得倒是高峻雄偉,可見定是費了不少工夫,隻是不知在抵禦匈奴人上有什麼效用。”嬴政有些輕描淡寫地冷冷說道。他也見過自己的先代君王在秦國故地北邊建起的防禦匈奴人的城牆,知道並不如趙國人修建的城牆高峻雄偉,心中便有些憤憤不平,不過嘴上卻仍舊傲慢自信。他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要處處顯出秦國的優越感。在他這裏,他到任何時候都不會承認趙國比秦國強的。
“皇上,趙國人修建的這些城牆雖然粗笨闊大,而且耗費人力及資財無數,不過在抵禦匈奴賊人的進攻上倒還頗有用處。當年趙將李牧就是憑借這城牆之利,同時運籌帷幄,於城牆之外屢破匈奴鐵騎,以至於匈奴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不敢從李牧所管轄防禦的範圍內南侵,由此可見這城牆也並非一無是處。”一名武將討好地對始皇說道。
聽完他的話之後,始皇並沒有說話,但他剛才還輕鬆得意的臉色卻驟然冷峻起來,目光冷冷地瞅著那名武將。那名武將立即嚇得張口結舌,隻覺一股涼氣從背上直冒出來,心裏麵不住地嘀咕著。他知道,始皇是從來不忌諱殺人的,在此之前,已經有不少的人就因為一言之誤而成了始皇震怒之下的鬼魂。他不敢再說一句話,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觸怒了始皇。在內心深處,他覺得自己的話絕對是公允的,而且是很有道理的。可他又哪裏知道,始皇向來都認為隻有秦國是天下最優秀的,任何國家、任何人都比不上秦國以及秦國人,而他現在卻公然誇讚李牧以及趙國城牆的作用,始皇當然會大光其火了。那名將官能保住性命已經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一路行來,雖然入眼倒還算蔥綠旖旎,但始皇根本無心覽景略勝,而是一心考察匈奴人給他的國家所造成的影響。在國家與享樂二者之間,他當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的。
他率領文武群臣一路西行,連過北平、漁陽、上穀、代郡等偏遠的北部邊郡,路上他並沒有過多地享受各郡郡守及一幹大小官員的殷勤之意,而是盡量通過自己所看到的一些景象了解了匈奴人對自己的治境的影響。通過一路的體察,他感觸最深的一點兒就是凡有城牆護衛的地方,邊境居民所受的匈奴禍患就輕一些,而那些沒有城牆防禦,隻有低山甚至穀地與匈奴人交通的地方則是一片荒涼,不但田野荒蕪,而且房屋破敗,走上數裏也看不見一個人影,更難見一點兒繁華了。
這一天,眾人正浩浩蕩蕩地沿著一片丘陵低地迤邐西行。由於多日以來一直在馬上顛沛奔波,始皇已經被陽光灼曬得麵孔黧黑,但卻也因此增添了幾分炯炯銳氣。他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體驗過這種縱馬馳騁的痛快淋漓的滋味了。因此,雖然他也感到有些疲憊,但心中卻是非常地興奮,他將手中的馬鞭直指前方,意氣風發地向左右問道:
“前方要到達的是什麼地方啊?”
“啟奏皇上,奴才剛才已經問過熟悉此處地形的人了,再往西去就可以到達雁門,不過聽說那裏受匈奴的騷擾侵犯比較嚴重,奴才以為還是直接前往雲中,您就不必親自去雁門涉險了。”趙高討好地對始皇說道。
“哼,你這狗奴才,淨給朕出餿主意,如果連朕都對匈奴人畏懼有加,未聞其風已退避三舍,那朕又怎能號令三軍將士平定匈奴人呢?朕這一路行來,所見所聞的都是關於那些茹毛飲血且粗魯無比的匈奴人的事情,朕就不相信他們真的這麼厲害。雁門的守將是怎麼回事兒,為什麼別處受匈奴的禍亂小一些,而他那裏卻以匈奴之亂的囂張而聞名呢!”始皇的口氣之中充滿了對雁門守將的不滿。
“皇上,請您息怒,據微臣所知,雁門守將杜衡也是精通兵書戰策,而且恪盡職守,絕無半點兒疏忽懈怠之處,至於彼處如何受匈奴賊人的騷擾多一些,微臣以為主要是因為雁門地處原秦、趙交彙之地,缺乏城牆的禦守,而且北邊又多是低矮的丘陵低地,匈奴人自可借駿馬之利而長驅直入,所以此處屢受頑虜的侵擾也就不足為奇了,還請皇上不要因此而責罰杜衡。”
說話的人是李斯。他之所以要這麼賣力地為杜衡說情,並不是因為杜衡有什麼真才實學,是一個真正的治國大才,而是因為杜衡是他李斯的門生,而且是經過他的舉薦才得以任職於雁門的。如果杜衡因為守職不力而受到始皇的責罰,那麼他這個做老師的也勢必會受到牽連的。趙高有些神情冷淡地側馬在一邊看著,他知道李斯一定會竭盡全力為杜衡辯解開脫的。他是故意對始皇說剛才的那一番話的,因為他知道杜衡是李斯的門生,而且雁門附近遭受匈奴人的襲擾比其他地方多也是不爭的事實。他很想打擊一下李斯,而且他也喜歡看李斯那種手忙腳亂、膽戰心驚且冷汗直流的狼狽樣子。每當李斯在始皇的麵前露出這樣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的時候,他的心中便充滿了一種幸災樂禍的喜悅,甚至會有一種成功的快感。因為這些都是自己一手導演的,他深為自己能夠左右始皇的態度而感到興奮不已。他知道,李斯也在不斷地發展著他的勢力,但趙高一點兒都不感到害怕,因為他早已摸清了李斯所做的一切。而且,他也知道李斯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做一名勢力更盛的權臣,並沒有什麼更高遠的目標。李斯謹小慎微、委曲求全的性格使他注定隻能是一個理想型的文人式大臣,而不會成為一個君臨天下的掌權者。李斯沒有這個野心,他也不敢有這樣的野心。對於這一點,趙高可能比李斯自己還要清楚。
始皇的麵色更加難看了。
“皇上,皇上的話讓微臣惶恐不已,不過微臣敢對天盟誓,微臣絕無一點兒私心,而是全為皇上的天下社稷著想,請皇上明鑒!”李斯當然不會使自己蒙受任何庇護之嫌,因而連忙為自己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