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炮手安在(1 / 1)

費毓龍隻是偶然涉足藏書樓,橫遭飛禍,被隔絕人世於鬥室之中。

他顯然並不是“四·一二”的主炮手。

主炮手安在?

我問費毓龍。他卻麵有難色,說道:“你不見得能夠找到他!”

奇怪,天底下哪有找不到的人?何況此人住在上海,怎麼會找不到?

費毓龍勸我,欲訪此人,一定要請上海圖書館黨總支助一臂之力。

我來到了黨總支辦公室。書記陳雷、副書記狄華很熱情地向我介紹了情況:他叫葛正慧。揭露“狄克=張春橋”的,就是他。在“藏書樓案件”中,受迫害最深的,也是他……

檔案上清楚地記載:經王維國、徐景賢批準,上海市公安局於一九七〇年二月二十六日逮捕葛正慧。經五年零兩個月的監禁,於一九七五年四月二十六日獲釋。

如今,為什麼難以找到他呢?

兩位書記告訴我其中的緣由:葛正慧已經退休,不來上班,在圖書館裏找不到他;他一人獨居,又幾乎不在家。他外出何處,誰也不知道;即便他在家,他從不在家中會客。如不事先去信預約,他不接待的。他確實有點怪癖。但是,他受了那麼大的冤屈,大家都體諒他的心境。如果他一旦願意接待你,會非常熱情的。……

狄華同誌把葛正慧的地址告訴了我。我給他寫了一封信,希望一見。我不忘狄華的叮囑,在信中寫明,他的通訊處是狄華告知的……

信寄出以後,好幾天不見回音。

我決定上他家去拜訪。

他住在上海市區一幢三層樓房裏。我是在早上八點到達的,鄰居們告訴我,他已經外出,往往夜深方歸。

他的房間在二樓。:從外麵望過去,有一扇窗斜開著。一隻貓踡伏在窗口。窗台上放著好幾盆花。

老鄰居們告訴我,葛正慧住在那裏多年了。本來,他跟母親一起住。一九六二年,母親去世之後,他一直獨居。他的生活很簡單,買點麵包、罐頭,炒盤青菜,如此而已。

來了客人,一向在樓下弄堂或公用灶間裏談話。即使是市統戰部來人,也如此。

來訪者寫信預約,他答應了,到了預定時間,才能在樓下見到他。鄰居們把他的郵件,或者放在灶間,或者從房門的縫裏塞進去。

鄰居們印象最深的是,“文革”中上海圖書館造反派來抄家,他的書真多,裝了一卡車!

過了五年多,鄰居們終於又見到他。他變得幾乎叫人認不出來了,雙眼深凹,骨瘦如柴,沉默寡言,獨進獨出。偶然,他說過一兩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果真被他說中了,人民翻身了,“四人幫”垮台了!

鄰居們都說,他很有學問,埋頭看書、寫作。夜深了,他的窗口還亮著燈光……

我從他家回來,焦急地等待著他的回信。我知道,隻有他答應與我長談,我才有可能了解這位當年“炮打張春橋”的主炮手。

一天天過去。我終於等來了他的信。

信中說:

“我因高血壓多年,說話時間一長,血壓即升高,就頭眩。館內我不常去,現抽暇參加編輯會刊《圖書館雜誌》,有時出去組稿、看稿、就診(坐‘四人幫’黑獄多年的後遺症、病較多),往往不在家。

“我準備送一些參考材料給你,以便你寫作。但我手頭的一些剪報已散失了,這幾天我到親友處尋索。”

讀罷來信,我甚為欣慰。雖然我未見其人,卻已見到一顆赤誠的心。他的回信晚了些日子,是因為他在幫助我尋找寫作資料。

幾天之後,我就收到他掛號寄來的一大包剪報,又附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

“在波瀾壯闊的上海人民反‘四人幫’鬥爭中,我個人因擴散‘狄克’而受的迫害,是渺不足道的,不能算是怒潮中的一朵浪花,隻是一點泡沫而已。上海在反‘四人幫’鬥爭中有無數同誌受到比我更嚴重的迫害,甚至犧牲生命(這都有待於你向各方麵采訪)。我在上海人民反‘四人幫’鬥爭中並無貢獻可言(因為不是我把‘四人幫’抓了,而是‘四人幫,把我抓了)……”

我期待見到這位劫後餘生、外冷內熱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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