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隻螢火蟲赫然就是在那個女人麵部的皮膚內飛舞!
那個女人麵部的皮膚那刹那竟好像分成了薄薄的兩層,三隻螢火蟲就飛舞在這兩層皮膚之間。
螢火已因為隔著一層皮膚變得朦朧,就像是三團鬼火。
那個女人的麵部彷佛已變成透明,鬼燈般幽然散發出一蓬碧綠的光輝。
螢火不停在移動,她的麵容也好像水母一樣,彷佛不停在變動!
可是無論怎樣變,看來始終是那麼美麗。
這種美麗已絕非人間所有。
蘇伯玉當場瞠目結舌,他心中的感受已不是驚訝這些字眼所能夠形容。
一股寒氣正從他背脊冒起,尖銳般刺入骨髓深處。
隻不過片刻,他整個人已好像浸在冰水之中,不由自主的打了幾個寒噤。
很多奇奇怪怪的傳說,那片刻之間紛紛湧上他的心頭。
--這到底是人還是妖怪。
蘇伯玉不覺脫口問道:“妖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聲音異常的嘶啞,完全不像是他本人的聲音。
那個女人上下打量了蘇伯玉一眼,才回答道:“來殺人的人!”
幽幽的語聲,聽來是那麼微弱,入耳卻又非常的清楚。
雖然那麼說,但聽來似乎又並沒有那個意思,那種聲調倒有點像一個多情的少女正向她的情郎細訴她的情話。
那實在非常動聽,卻絕不像是人間的聲音,最低限度蘇伯玉就從來都沒有聽過那樣的語聲。
他一怔,問道:“殺誰?”
那個女人道:“你!”
蘇伯玉追問:“我與你有何仇怨?”
那個女人道:“你放心,我從來都不會讓自己要殺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蘇伯玉立即道:“那麼先告訴我你是……”
那個女人截口應道:“水晶!”
蘇伯玉又是一怔,詫異已極的道:“水晶?”
那個女人道:“這是一個好名字。”
“嗯。”蘇伯玉不能不承認,接問道:“你是人?”
這句話出口,連他也覺得好笑,那個女人豈非已告訴他是一個人?
那個女人頷首,應道:“水晶人!”
水晶,蘇伯玉知道是怎樣的一樣東西,水晶人?他卻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人。
眼前這個叫做“水晶”的女人,難道是水晶的精靈的化身。
蘇伯玉苦笑道:“無論你是什麼人也好,我隻想問清楚,為什麼你要來殺我?”
水晶幽幽的問道:“你是否還記得萬戶侯這個人?”
蘇伯玉動容道:“天府萬戶侯?”
水晶道:“很好,你總算沒有忘掉。”
蘇伯玉冷笑道:“即使我已忘掉,他也絕不會忘掉的!”
水晶道:“因為你殺了他唯一的兒子。”
蘇伯玉道:“我知道他隻有那個兒子,可惜他那個兒子實在該死。”
水晶道:“你實在應該連他也殺掉的。”
蘇伯玉搖頭道:“可惜他並不該死。”
水晶道:“這樣說,你殺人是有你的原則?”
蘇伯玉冷冷的道:“殺該死的人。”
水晶道:“我也有殺人的原則,與你不同。”
蘇伯玉:“請說。”
水晶道:“誰出得起錢請我,我就替誰殺人!”
蘇伯玉恍然大悟,道:“是萬戶侯出錢請你來殺我?”
水晶頷首道:“他雖然不懂武功,然而他出的價錢,已足以雇請任何職業殺手替他殺人。”
蘇伯玉道:“你是一個職業殺手?”
水晶道:“不錯。”
蘇伯玉道:“看來不像。”
水晶道:“一個殺手若是被人看出來是一個殺手,根本就不是一個成功的殺手。”
蘇伯玉道:“你也並不是一個成功的殺手。”
水晶道:“哦!”
蘇伯玉解釋道:“因為我雖看不出你是一個殺手,但是在你出現的時候,便已感覺到你想殺我。”
水晶道:“因為我身上的殺氣?”
蘇伯玉道:“正是。”
水晶道:“所以你已經有所防備。”
蘇伯玉道:“隨時都準備應付你的襲擊。”
水晶道:“可惜你還是要死在我手下。”
蘇伯玉冷笑道:“自信心倒很強。”
水晶道:“這也是一個職業殺手的主要條件。”
蘇伯玉上上下下打量了水晶幾遍,忽然道:“你看來非獨不像一個職業殺手,而且不像一個人。”
水晶聽到這句話,終於笑了。
蘇伯玉聽不到水晶的笑聲,隻是朦朧的看見水晶在笑。
這一笑,水晶變得更嬌異,一個人彷佛變成兩個。
一個冷若冰霜,一個卻像是春風解凍,笑得那麼溫柔。
三隻螢火蟲仍然在她的麵龐內飛舞,碧綠的螢火鬼火般幽然發光,她麵部的皮膚本來就像已分成了兩層,現在這一笑,更加明顯了。
在外的一層已完全透明,既像水晶,也像冰雪,更像蟬殼,在閃動的這下子就像是正在蛻變的秋蟬一樣。
蘇伯玉心頭發寒,但仍然力持鎮定。
水晶笑應道:“我這個人本來就是水晶雕琢出來的。”
蘇伯玉悶哼道:“也就是說,你原是水晶的精靈化身,是妖怪的了。”水晶隻笑不語。
蘇伯玉接問道:“妖怪難道也需要殺人賺錢?”
水晶道:“可惜將我雕出來的卻是個凡人?”
蘇伯玉道:“你是受那個凡人的支配?”
水晶道:“我若是不服從他就隻是水晶而已。”
蘇伯玉奇怪問道:“他是誰?”
水晶仰眼向天,道:“你知道是誰要殺你,其實,已經可以死而無憾的了。”
蘇伯玉不覺點頭道:“不錯。”
水晶幽然籲了一口,一隻螢火蟲隨著從她的嘴唇飛出來。
那一點螢火彷佛更加光亮,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雖然那隻螢火蟲迅速混進漫天飛舞的螢群中,蘇伯玉仍然知道他的存在。那隻螢火蟲似乎與一般的已經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不覺轉注在那隻螢火蟲之上,但立即轉回去水晶那邊。
這刹那之間,水晶碧綠的麵龐已經暗了下去,其餘的兩隻螢火蟲都已從她的嘴唇飛了出來。
蘇伯玉又感覺到殺氣!
比剛才他所感覺到的更濃重。
他一聲輕歎,道:“也許你說的都是實話,隻可惜我這種人絕不會束手待斃!”
水晶道:“看來亦不像。”
蘇伯玉道:“你好像很有信心。”
水晶道:“因為到現在為止,我從未失手。”
蘇伯玉道:“這一次也許會例外。”水晶冷笑。
蘇伯玉接道:“從你說的話聽,你殺人已經不少。”
水晶道:“事實已不少。”
蘇伯玉道:“奇怪江湖上並沒有關於你這個人的傳說。”
水晶道:“我開始殺人不過一年,在我的劍下,也從無活口!”
蘇伯玉目光一沉,道:“你用劍?”
水晶的身上並沒有帶著劍。
她聽了一笑,道:“劍在我袖中!”說著她突然轉身,右手同時疾揮了出去!
“錚”一聲,一道寒芒刹那從她右手衣袖中飛出,疾射向她身旁一株芭蕉樹的後麵。
“奪”地一下異響立時在那裏傳出來!蘇伯玉看在眼內,一怔,麵色倏一變!
寒芒一閃飛回,是一支軟劍,三尺三寸,劍鋒有如一泓秋水,晶瑩清亮。
劍尖在滴血。
一仆人裝束的中年人,從那株芭蕉樹後衝出,一衝半丈,倒在水晶前麵,咽喉鮮血箭也似激射。
蘇伯玉失聲道:“蘇鬆!”
水晶冷笑道:“他是你家裏的仆人!”蘇伯玉點頭。
水晶道:“你這個仆人的好奇心未免重了些。”
蘇伯玉瞪著水晶,眼中彷佛有怒火正在燃燒。
水晶道:“他若是以為我不知道,躡足走近來偷窺,可就大錯了。”
蘇伯玉道:“我這個仆人也該死?”
水晶道:“接近我的人都該死!”
蘇伯玉不怒反笑,頎長的身子突然射出,射向那簇芭蕉樹前的水晶!
他在輕身提縱方麵也有相當造詣,三丈距離,一躍即至!
人到扇到,“刷”地一聲,扇同打開,切向水晶咽喉!
那柄折扇十三支扇骨都是寒鐵打造,扇麵卻是紙糊的,上麵還有一幅工筆望月懷遠圖,還寫著張九齡那首望月懷遠詩。
即使沒有鐵骨,隻是一柄普通紙扇,貫注蘇伯玉的內力,已利如刀刃,足以切斷一個人的咽喉!
水晶隻看來勢,不等扇到,一聲“好”,身形已飛閃開去。
蘇伯玉冷笑道:“還有更好!”緊追上前,扇一抹,一連三式,仍然是切向水晶的咽喉。
水晶一閃再閃,三閃,突然開口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這正是扇麵上寫著的,張九齡那首望月懷遠詩的上四句。
這個水晶人好利的一雙眼。
到“相思”兩字出口,她人已掠上了一座假山之上,接吟道:“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