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聲未已,蘇伯玉已向她連攻二十一扇,卻都被她一一閃開,飄然從假山上掠過。

蘇伯玉的身形並不比她慢多少,方才緊追而上,此刻又緊追而下,扇一招三式,一式十二變,“刷刷刷”,三十六扇搶攻!

水晶仍然隻是閃避,竟還能夠抽空說話:“張九齡這首詩實在不錯,寫景處不離情,實情處不離景,篇中絕不提望字懷字,卻處處有望字懷字。”

蘇伯玉冷笑道:“少廢話!”

折扇“拍”地一合,劍一樣戮向水晶的胸膛!

水晶劍終於還擊,一挑震開了來扇,一引反刺向蘇伯玉的胸膛。

這一劍非獨迅速,角度的刁鑽,尤其出人意外!

藶伯玉也想不到,折扇回救不及,愴惶急閃!

水晶搶製先機,再刺十三劍,將蘇伯玉一連迫開了十三步,忽然又說道:“聽說你文武雙全,詩也作得很不錯,怎麼將別人的詩錄在自己扇上?”

蘇伯玉道:“與你何幹?”

水晶道:“你扇上那幅畫畫得很秀氣,字也是,倒像是出自女孩子的手底,這莫非是那個女孩子送給你的訂情之物?”

蘇伯玉厲聲道:“廢話!”且乘隙搶上,扇刷地又打開,斜切水晶麵龐!

他語聲雖然淩厲,心中實在也有些佩服。

那柄折扇上的詩畫,的確並不是出自他,是出自他的妻子,也的確是他們的訂情之物。

水晶橫劍將來扇架住,柔聲道:“若真是訂情之物,你就該好好珍惜才是,拿來與別人交手,萬一弄破了如何是好?”

蘇伯玉道:“你少管”扇招三變。

水晶劍式也三變,封死了蘇伯玉的折扇,倏的凝目盯著蘇伯玉,道:“我不管怎成!”

蘇伯玉不由自主地凝目盯著水晶。

一動手,兩人的距離便已接近,很奇怪,越接近,蘇伯玉反而就越看不清楚水晶的相貌。

水晶的麵部就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的水晶,越接近,反而越朦朧。

可是這刹那,雙方的目光一凝一觸,蘇伯玉突然發覺,水晶的容貌一清。

他幾乎同時失聲道:“香霞!”

香霞乃是他妻子的名字,那刹那,他突然發覺水晶的容貌並不是方才所見的那樣,簡直就變了另外一個人,與他的妻子楚香霞竟然完全一個模樣!

那刹那他心中的驚訝實在難以形容,所有的機能那刹那亦完全停頓!

--水晶怎會變成了香霞?

他驚訝未已,就聽到裂帛,然後感覺咽喉一陣錐心的刺痛!

刹那他完全清醒!

他眼前楚香霞的麵龐煙霧一樣散開,旋即他又再看見了水晶。

朦朧的麵龐,冰冷的眼神,水晶仍然是那個水晶,模樣一點也沒有變易。

--香霞呢?

他很想問清楚水晶香霞在何處,可是他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的咽喉已經被切斷。

那柄折扇亦裂開兩邊,水晶的軟劍從折扇裂口處穿過,刺進了他的咽喉!

劍尖現在仍然留嵌在他的咽喉之內。

現在他總算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他始終不明白香霞怎會出現在他眼前。

--難道香霞要與我並肩攜手走在黃泉路上?

香霞孤零一個,我也該與她一起才是。

他麵上緩緩露出了笑容,是那麼淒涼,卻又是那麼滿足。

水晶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蘇伯玉,蘇伯玉麵容變化完全在她眼內。

她冰雪一樣的眼瞳彷佛逐漸的溶解,忽然歎了一口氣。

然後她將劍抽出。

鮮血旋即從蘇伯玉的咽喉激射出來,他一聲不發,含笑倒在水晶身前。

水晶目光一落,又歎了一口氣,道:“一個人太多情,並非一件好事。”

多情自古空遺恨。

霧未散,千百點螢火漫天飛舞。

水晶歎著以指彈劍,“嗡”一聲龍吟,劍上的餘血變成血雨粉一樣飛散。

然後,她從懷中抽出了一張淡青色的信箋,抖開。

她右手那支軟劍隨即畫出,淩空中卷,劍鋒上已然多了十幾隻螢火蟲!

螢火碧綠,與劍光輝映,劍鋒於是更加晶瑩。

劍光螢火照亮了水晶的麵龐,也照亮了那張淡青色的信箋。

信箋上以淡墨寫著幾行字。

七月初七 蘇伯玉

七月初八 魏長春

七月初九 石破山

水晶目光再落在蘇伯玉的屍身之上,左手倏一揮,那張淡青色的信箋飛上了半天!

劍光與螢火同時一閃,在那張淡青色的信箋之上劃過。

那張淡青色的信箋立刻分成了兩邊,左右飛開,左手再抬,接住了左半邊的信箋。

右半邊她沒有理會,就讓它飄落地上,在那邊信箋之上,隻有一行字。

七月初七 蘇伯玉

這也許就是一張殺人名單,蘇伯玉這名字現在已從名單上剔除。

那半邊信箋落到地上的時候,水晶劍已經回袖,幽然舉步向院外走去。

隨著她腳步的移動。千絲萬縷的霧氣一齊向院外飄飛。

那些螢火蟲有若她的隨從,緊追在她身後,亦向院外飛出去。

千萬點碧綠色的螢火,擁著一個裹在千絲萬縷的霧氣之中的水晶人,若非親眼看見,有誰相信這是事實。

如此良夜,竟發生一件如此詭異恐怖的事情。

水晶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七月初九。

夜未深。

石破山冷然坐在家門前麵的一張竹椅上,一雙眼睛似開還閉,就像是一頭欲醒未醒的睡獅。

他的頭發雖蓬鬆,虯髯如戟,衣衫肮髒而破舊,一身汗臭,丈外可聞。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向來不修邊幅。他魁梧的身子已塞滿了那張椅子,一雙手平擱在左右椅把之上。那雙手肌肉虯結,指掌生滿了老繭,看來是那麼的結實有用。但除非知道他的底細,否則隻怕很難相信他會是一個武林高手。

他看來倒像是一個農夫。

在他的後麵,是一間典型的農家小屋,也就是他唯一的家,一年之中,他最多隻有一個月留在這個家之內,其餘的時間,都是在江湖上闖蕩。

一離開這個家,他簡直就像變了另外一個人。

他會穿最華麗的衣服,上最高貴的館子,玩最潑辣的女人,騎最烈的馬,闖最大的強盜窩,殺最凶悍的強盜。

他曾經浴血惡戰一晝夜,將兩河最出名的連雲寨十二個寨主一一刺殺槍下,盡逐連雲寨所有嘍羅,然後將連雲寨曆年劫奪得來的財物,分載在十二輛大馬車之上,運出連雲寨。

跟著他開始花錢。

整整花了四個月,他才將那筆財物花光。

於是他變得更有名,然而他卻在那個時候回去建在山中的那間小屋。

也許他實在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也許在那個時候他已再無錢可花。

有人說他是一個俠客,亦有說他是一個瘋子。

他並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隻是做他自己喜歡做的事。

像這樣一個人,仇家當然不會少。

想殺他的人很多,敢殺他的人也不少,但敢殺而又有本領殺他的人,到現在仍然沒有。

那些敢殺他的人,來殺他的人,都已一一伏屍在他那雙斷魂槍之下。

那雙斷魂槍現在正左右插在他椅旁,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槍杆深嵌在泥土之內。

每當他這樣做,就表示他準備與人動手。

他實在不希望將血腥味帶來山居這個寧謐的地方,隻是今夜,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現在他正準備殺人,也準備被人殺。

他從來都不相信有人能夠殺死自己,可是今夜,敵人未到,他這份信心已經在動搖!

因為他已經知道,今夜來殺他的不是一個普通人,是一個--水晶人!

今夜的風並不急,溫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手,卻已經足以吹動槍鋒下的紅纓。

屋前的空地上斜插著兩支多兩丈的竹竿。

竿頂各懸著一個白紙燈籠,燈火已燃亮。

燈光下,紅纓紅得有如鮮血般,也不知本來就是那種顏色還是被鮮血染成那樣。

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曳,燈光淒迷,周圍看來是那麼平靜。

天上有星,山中無霧。

忽然有霧。

一絲絲一縷縷的霧不知從何處吹來,幽然飄浮在蒼白的燈光中。

石破山若無所覺,一雙眼仍然欲開還闔。

霧更濃,冷霧中攸然多了一點碧綠色的光芒。

--螢火!

一隻螢火蟲幽然飛舞在冷霧中。

從何處飛來,欲飛往何處?

石破山還是若無所覺。

螢火一點點增加,不過片刻,已增加至數百點。

石契山終於張大雙眼,滿眼的疑惑之色,忽然呢喃道:“奇怪?怎麼突然飛來這麼多的螢火蟲?”

話音未完,他眼旁倏的瞥見了一團綠光,側首一望,不由怔在那裏。

在他身後那間小屋的屋頂之上,千萬隻螢火蟲結集在一起,在半空聚成了一盞碧綠色,鬼火一樣的螢燈。螢燈下,屋脊上,幽然坐著個淡青衣裳的女人。

那個女人的衣裳在螢燈下散發出一蓬迷湲的光芒,近向螢燈的部份更由淡青轉變成碧綠。

她正在輕舒右手,細理雲鬢,一副弱不禁風,嬌慵無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