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煙雨已停下,風仍急。夜空無雲,卻有月,有星。已將十五,星光燦爛,月明如鏡。
星光月色之下,道路仍然可以分辨得很清楚,龍飛一直西行,途中兩次將那卷羊皮地圖取出來,剔著火折子細看,他肯定自己所走的道路沒有錯誤。
天上有月,方向更容易辨別了。
再前行三裏,又看見了一個林子。道路從林中穿過。龍飛馬不停蹄,奔了進去。
夾在林木中這條道路也頗寬闊,筆直的向前伸展,黑夜中看來,就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林中披著月光,在地上留下了影子,參差不齊,形狀不一。
風吹樹搖影動,有如群鬼亂舞。
龍飛並沒有在意,這個時候走經這種地方,在他來說也不知多少次了。
道路是那麼平直,當然是最好走不過,但前行數丈,不知何故,龍飛突然將坐騎勒住。
急風吹起了他的衣袂頭巾,“躐躐”地作響,“擦”一聲,他突然翻身下馬。
--難道這就是公孫白要他來的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兩旁樹林陡然光亮了起來,四盞白紙燈籠在左右樹林之內亮起。
紙白如雪,燈光慘白。
四個白衣長發少女旋即在龍飛身前四丈的左右樹林中走了出來,燈籠也就握在她們的手中。
不知是否燈光影響,那四個少女的麵色都是慘如雪,毫無血色。
她們的臉龐亦好像被冰雪封住了一樣,肌膚彷佛都已僵硬,全無表情,一雙眼珠像冰珠子般。
她們凝望著龍飛,龍飛不禁由心寒出來。
若非那四個少女行動與常人無異,他幾乎以為是四具僵屍。
那四個少女一字在路上排開,左邊兩個與右邊兩個之間,卻空出一個相當闊的空位。
這個空位足可以容下龍飛牽馬走過去。
龍飛並沒有那麼做,他也知道那個空位的作用,並不是讓他走過去。
他甚至一動也不動,隻是靜立在原地。
那四個少女也沒有說什麼,一字兒排開,一動也不動。
好一會,龍飛忽然開口道:“閣下還等什麼?”
一個陰森森的語聲應道:“年青人到底是年青人,耐性總比較差一點。”
語聲陰冷而飄忽,也不知來自何處。
龍飛的目光卻盯著左邊的林木。
陰森飄忽的語聲一落,一個黑衣蒙麵人緩步從左邊林木走了出來。走到那四個少女之中。--毒閻羅!
龍飛並不知道出現眼前的黑衣蒙麵人就是毒閻羅,卻已感覺到對方是一個高手之中的高手。
他淡然一笑,道:“這並非耐性問題,隻是我始終認為,一個人實在沒有需要諸般作態,出來就出來,準備幹什麼就幹什麼。”
毒閻羅冷笑一聲,道:“這是教訓我的了。”
龍飛道:“不敢,每一個人都有他做人的原則,閣下高興先來這許多排場,又與我何幹?”
毒閻羅冷笑道:“一劍九飛環,果然名不虛傳,差一點的人,看見我這般排場,心頭早就已寒了。”
龍飛道:“我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毒閻羅道:“說到姓名,我早就已忘掉,江湖中人,一向都稱呼我做毒閻羅!”
龍飛雖然未見過毒閻羅,但心中早已有數,所以一點也不覺意外,語聲保持平淡,道:“原來閣下就是毒閻羅--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毒閻羅揮手道:“廢話!”
龍飛轉問道:“不知道閣下深夜來到這裏,有何貴幹?”
毒閻羅反問道:“你真的不知道?”
龍飛道:“假的。”
毒閻羅道:“那麼你打算怎樣?”
龍飛道:“要看前輩打算怎樣了。”
毒閻羅道:“將公孫白留下,你盡可以隨便離開。”
龍飛道:“閣下這是要我做一個不義之人?”
毒閻羅道:“有何不義?”
龍飛道:“公孫白是我的朋友,朋友中毒垂危,我竟然棄之而去……”
毒閻羅截口:“你留在他身旁,也於事無補,倒是將他交給我,反而可以活下去。”
龍飛道:“因為他中的閻王針本來就是你這位毒閻羅製造出來的。”
毒閻羅道:“解鈴還須係鈴人。”
龍飛冷笑道:“你肯給他解藥?”
毒閻羅道:“隻要他告訴我那個秘密。”
龍飛道:“水晶人的秘密?”
毒閻羅道:“不錯,他已經告訴你了。”
龍飛道:“嗯。”
毒閻羅追問道:“水晶人在那裏?”
龍飛道:“他隻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找他。”
毒閻羅沉吟一下,才道:“你是一個老實人。”
龍飛道:“老實人並無不好。”
毒閻羅道:“話是這麼說啦,不過一般來說,老實人總比較吃虧。”
龍飛道:“人生不過數十寒暑,吃虧一點又何妨。”
毒閻羅盯著龍飛,緩緩道:“很好,我喜歡你這種年青人。”一頓又說道:“因為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龍飛道:“哦!”
毒閻羅道:“我的兒子對我也很老實。”
龍飛道:“所以你很喜歡他。”
毒閻羅道:“這隻是一個原因,最主要的是--我隻有一個兒子。”
龍飛道:“我明白。”
毒閻羅道:“這些事情你明白與否都無關輕重,隻是有一件事情,你非要明白不可。”
龍飛道:“請說。”
毒閻羅道:“閻王針之上一共粹有七七四十九種最毒的毒藥,普天下除了我之外無人能解。”
龍飛道:“這種毒針的厲害,我早有耳聞。”目光落在公孫白麵上。
公孫白雙目緊閉,麵龐已發紫,但鼻息仍均勻。
毒閻羅的目光也落在公孫白麵上,道:“看來他已經封閉了半身的穴道,然而這隻是能夠暫時延遲毒性發作,並沒有多大作用。”
龍飛道:“總之暫時死不了。”
毒閻羅道:“閻王針不過午,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例外。”
龍飛道:“由現在到毒發之時相信最少還有兩個時辰。”
毒閻羅道:“不一定的,但,看麵色,一個時辰之內他還死不了。”
龍飛籲了一口氣,道:“這是說,在一個時辰之內,我還用不著太過擔憂。”
毒閻羅上上下下打量了龍飛兩遍,道:“像你這樣鎮定的人實在不多。”
龍飛道:“像你那麼緊張的人,也實在少有。”
毒閻羅“哦”的一聲,道:“你知道我很緊張?”
龍飛道:“嗯!你就像一支已上弦拉緊的箭,隨時準備射出!”
毒閻羅盯穩了龍飛,道:“很好。”
龍飛道:“一個人太緊張卻不是一件好事。”
毒閻羅道:“最低限度,隨時都可以應付任何突然而來的襲擊。”
龍飛道:“你仇人很多?”
龍飛道:“這豈非終日食不知味,寢不安息。”
毒閻羅道:“有何相幹?”
龍飛道:“這種生活,一天隻怕我也受不了。”
毒閻羅道:“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生活方式。”
龍飛道:“也許你生來就是如此緊張。”
毒閻羅冷笑道:“或許是。”
龍飛轉問道:“你準備將我們留在這兒?”
毒閻羅搖頭,道:“不!”
龍飛道:“那你到底打算怎樣?”
毒閻羅道:“由現在開始一個時辰之內你不妨考慮清楚,一個時辰之後我將會再來找你,到時你應該有一個答複的了。”
龍飛道:“我現在已經答複得很清楚。”
毒閻羅自顧道:“過了這一個時辰,便是大羅神仙,也會束手無策,你記住才好。”
龍飛沉默了下去。
毒閻羅道:“以水晶人的秘密換取解藥,在目前,你們就隻有這一條路可行,公孫白醒來,你不妨與他細說分明,他若是昏迷不醒,你就隻有自行決定取舍了。”他冷笑一聲,接道:“你當然不願意看見朋友在麵前毒發身亡。”
龍飛忽然道:“也許另外還有一條路。”
毒閻羅居然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憑你的本領,也許能夠將我製服,迫我拿出解藥。”
龍飛道:“也許可能。”
毒閻道:“可惜你身旁還有一個公孫白,我殺你也許力有未遂,但在你的保護下取公孫白性命,相信易如反掌!”
龍飛道:“因為我隻有一個人,一支劍勢難在戰你同時,兼顧他。”
毒閻羅道:“我雖然目前絕不想殺公孫白,但迫不得已,還是會殺的。”他悠悠接道:“知道水晶人秘密的相信絕不止公孫白一個人。”
龍飛無言。
毒閻羅又道:“隻有一個時辰,龍朋友不妨考慮清楚。”
語聲一落,他轉身就走,幽靈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四個白衣少女亦左右散開,走回兩邊樹林之內。燈光一刹那熄滅。周圍又恢複黑暗,又恢複靜寂。
龍飛隻是冷冷的看著他們消失,沒有動。
--這周圍一帶相信都已在毒閻羅的手下監視之下,否則絕不會有一個時辰再找我說這些話。
龍飛皺起了眉頭。
--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翡翠即使束手無策,解不了公孫白體內的毒藥,還可以找這個毒閻羅。
--便是在目前,無論如何得擺脫了他們的監視,否則將他們引到了杜家莊,可是大大的不妙。
龍飛心念一轉再轉,“擦”地又翻身上馬,策馬前奔。
風吹蕭然,月冷淒清。
夜更深。
龍飛繼續西行,飛馬奔馳在山路上。
山路寂靜,偶然一聲狼嗥,淒厲已極,動魄驚心。
越西,道路便越偏僻,非獨不見屋子,甚至完全就不像人居住的地方。
拿那條路來說,根本就不像是一條路。
龍飛再一次將那張羊皮地圖取出來抖開,他實在懷疑自己看錯,走進了另外一條路。
夜空是那麼清朗,月光是那麼明亮,龍飛還剔著火折子。
火光月光下,龍飛看得很清楚,事實並沒有走錯路。
那張羊皮地圖繪畫得也非常詳細,哪裏有一片樹林,哪裏有一個山坳,一一都標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