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一下聽來令人牙齦發酸的異響,那具屍體被他硬硬的拉了出來,卻留下一大片皮肉連帶衣服粘在樹幹之上。”

龍飛隻看得毛骨悚然,一皺眉頭道:“這兩個人也許是……”

杜惡冷截道:“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龍飛道:“相信是毒閻羅的手下。”

杜惡道:“毒閻羅的手下都不是好人,但無論好歹,隻要他們闖入禁地,我就得將他們殺掉。”

龍飛忽然問道:“你殺了他們多少人?”

杜惡道:“十四個。”他盯著龍飛接道:“看來毒閻羅對你倒是關心得很,據說在周圍百裏,每一條通路上都有他的人留意著你的行蹤。”

龍飛道:“消息也真快。”

杜惡道:“飛鴿傳訊,如何不快。”

龍飛微喟道:“黑夜之中,他竟然還能夠利用飛鴿傳訊,實在不簡單。”

杜惡冷笑道:“這算得了什麼,比起我家主人來,這簡直就是小孩子的玩意。”

龍飛道:“哦!”

杜惡道:“你既然有機會進入杜家莊,總會有機會見識我家主人的神通的。”

龍飛道:“你家主人到底是……”

杜惡倏的截口道:“一個人好奇心太重,絕不是一件好事。”他麵容一沉,鄭重的接道:“這句話你朋友最好就放在心上,尤其在進入杜家莊之後。”

龍飛道:“我已經放在心上了。”

杜惡麵上第一次露出笑容,道:“你是一個聰明人。”

龍飛道:“可惜聰明人有時也會做糊塗事。”

杜惡笑容一斂,道:“能夠不做當然還是不做的好。”

龍飛轉問道:“你殺了毒閻羅十四個手下,未必就能夠阻止毒閻羅找到杜家莊。”

杜惡道:“我殺他那些手下,隻因為他們闖入杜家莊的禁地,他們與你都是在這附近失蹤,毒閻羅當然會找他們去。”

龍飛道:“抱歉!給你們增加這些麻煩,我本來可以一路小心行蹤,但如此一來,我那個朋友的性命就成問題的了。”

杜惡道:“當然,你是為了救他的命才來杜家莊。”

龍飛並不否認。

杜惡淡然一笑,接道:“無論他受了多重的傷,隻要你送到他杜家莊,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你就可以放心,絕對死不了。”

龍飛道:“我那位朋友也是這樣說。”

杜惡道:“他當然清楚得很,那張地圖本來就屬於他的,他叫做公孫白,是不是?”

龍飛道:“是。”

杜惡道:“他總算來了。”

龍飛試深道:“你以前曾見過他?”

杜惡沒有回答,自顧道:“我們流傳在外麵唯一的地圖就是在他手中,也就是因為這張地圖,這個地方始終不能夠完全封閉,現在可好了。”

龍飛道:“他本來是不想來的。”

杜惡道:“可惜他中了閻王針,要活下去除非他接受毒閻羅的條件,否則就必須來此一趟。”頓一頓,又道:“像他這個年紀的人,對於生命都很留戀,他既不肯跟毒閻羅談條件,就隻有這條路可走了。”

龍飛奇怪道:“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杜惡道:“我殺第一個毒閻羅手下的時候已經問清楚。”他冷笑一聲,接道:“千古艱難惟一死,無論是好人抑或壞人,在生死關頭,大都會變得比較軟弱,可惜他雖然說了出來,還是一樣要死的。”

龍飛無言。

杜惡轉過話題,道:“現在你可以進去了。”

龍飛道:“進入那道石門之後,是否依照地圖上的指示繼續前行?”

杜惡道:“否則要那張地圖何用?”說完這句話,他就移動腳步向林外走去。

那兩具屍體在他來說,彷佛沒有存在的一樣,那盞慘綠色的燈籠他仍然握在手中。

慘綠色的燈光下,鮮血也彷佛變成了慘綠色。

鮮血從那具後背綻裂的屍體上滲出,滴下濕透杜惡的衣衫,他卻是若無其事。

其實他大可以避免,也不知他是並不在乎,抑或是喜歡浴在鮮血當中。

他腳步移動看來相當快,既快且輕勇,幽靈般眨眼去遠。

那盞慘綠色的燈籠就像是鬼燈一樣穿插在樹木葉間,也消失在其間。

龍飛目送杜惡遠去,一麵移步走向林外。

那匹馬仍然在林外石壁那道暗門之前,公孫白也仍然伏在馬鞍上。

他雙目緊閉,嘴唇發白。觸手冰雪般寒冷,氣息更弱如遊絲。

龍飛哪裏還敢再怠慢,牽馬急走入暗門之內。

這暗門之內,到底是怎樣的地方,他並不知道,但直覺,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如果有危險,好像他這種高手,應該會有所感覺。

這當然是指人為的,譬如有人埋伏暗算之類。

因為他武功縱然怎樣高強,耳目又怎樣靈敏,到底是人,不是神。

他既不能夠預知未來,也沒有逢凶化吉的本領。

隻不過他比起一般人,感覺無疑是靈敏些。

暗門後又是一麵石壁,右邊也是,左邊卻有一條甬道向前伸展。

龍飛毫不猶豫,牽馬向左邊甬道走去。

甬道夾在兩道石壁之間,由下望上去,仍可以看見星光閃燦的夜空與照在石壁上蒼白淒涼的月光,前行不到三丈,是一個彎角,轉過了這個彎角,又是一條甬道,也是三四丈的長遠而已。

龍飛順著甬道向前行,左一轉,右一折,也不知轉了幾個彎角。

他的耐性一向很不錯,但因為牽掛公孫白的傷勢,這樣子轉來折去,難免有些兒焦急。

--難道沒有一條捷徑?

--這若是一個迷陣如何是好?

他思潮起伏,正準備再拿出那張羊皮地圖來看看,又轉過一個彎角。

一道光立時射在他的麵上。是月光。

轉過這一個彎角,竟然就已經出了甬道。

在他的前麵不遠,是一座小石山,那座小石山的正麵筆直如削,約莫有三丈高。

月光這時候已經開始西沉,那座石山背西向東,筆直如削的一麵完全在暗影中。

可是龍飛仍然看見那上麵寫的三個字。--杜家莊!

那也不知塗上了什麼顏料,黑暗中閃動著慘綠色的光芒,驟看來竟然好像不住在移動,令人有將會存壁而出的感覺。

筆劃又是那麼的有力,刀一般,劍一樣,龍飛目光一落的刹那,忽然感覺到一股殺氣!

石壁上那三個字說好不到,但筆劃之間,竟然有殺氣存在,這就不簡單了。

--這些字絕不簡單,寫下這些字的人更不簡單!

龍飛此念方動,眼前忽然一暗。

並不是月光突然下沉,隻是石山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從龍飛站立的地方望上去,月亮正壓在石山之頂,那個人正出現在月亮正中。

是一個女人。她背著月亮,麵向著龍飛這邊,浮著月光,全身的輪廓是顯得那麼鮮明,但細看之下卻又那麼迷湲,在她的身上彷佛有一蓬螢光散發出來。

但,卻又不像一蓬光,而乃是一對蟬翼也似,接近透明的翅膀,因為月光的照耀,雖有形,卻又似無形。

她出現得那麼的突然,簡直就像是從月中飛出來。

龍飛實在看不清楚她的麵貌,卻已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

明月一輪,佳人獨立。今夕何夕?

非獨今夕何夕,此時何時,此地何地,那刹那龍飛彷佛都已經忘卻。

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那麼美麗的形像,那種美麗簡直並不是人間所有。

難道那個女人竟然是來自傳說中的月殿?那個女人長發披肩,夜風中輕煙般飄飛,是那麼的柔和,那麼的動人。她渾身的線條更是柔和動人之極。

她好像已看見龍飛,在望著龍飛,又好像不是,緩緩的轉過半身,忽然跪下來。

龍飛看不見她的容貌,當然更看不見她的神情,可是那刹那,他忽然生出了一種她正在流淚的感覺。那刹那,他竟然又生出了一種已為之心碎的感覺。

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不寐立中宵?

龍飛呆了好一會才牽馬走過去。

“的得”的蹄聲,敲碎了深夜的靜寂。

那個女人始終跪在明月中,一動也不動,彷佛並沒有發覺龍飛的走近。

等到龍飛走上石壁,她仍然無動於衷。

龍飛收住了腳步,拉住了坐騎,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個女人。

他聽到了哭泣的聲音。

那個女人真的在哭泣,聲音是那麼低沉,是那麼淒涼。龍飛那種心碎的感覺又來了。

像他這樣的一個江湖人,心腸竟然變得這樣的脆弱,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他到底忍不住,開口道:“姑娘!”

那個女人一點都沒有顯得意外,應聲緩緩將頭轉過來,目注著龍飛。

她的眼瞳是那麼晶瑩,麵頰上掛著兩行珠淚。--為什麼她這樣傷心?

龍飛忽然有一股衝動,想走去替她將淚珠抹幹。

那個女人即時幽幽道:“你叫我?”幽幽的語聲,彷佛就來自天外。

龍飛道:“是。”這時候他總算看清楚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的容貌非常美麗,但不知怎的,他越看就越覺得。那種美麗不像是人間所有。

他跟著竟然又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根本就沒有看清楚那個女人。

這種感覺一生出,在他的眼中,那個女人的容貌又迷湲了起來。

那個女人這時候又問道:“為什麼你叫我?”

龍飛怔在那裏,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那個女人的眼淚忽然又流下。

龍飛總算找到了一個話題,道:“姑娘,為什麼你這樣的傷心?”

那個女人道:“我傷心?”

龍飛道:“若不是傷心,何以獨個兒在這裏流淚?”

那個女人道:“我流淚,當然就是傷心了。”

龍飛又問道:“為什麼?”

那個女人道:“你不知道嗎?”

龍飛一怔道:“我?”

那個女人歎了一口氣,道:“你來了,我怎能不傷心呢?”

龍飛又是一怔,道:“姑娘,你認識我?”

那個女人道:“認識又怎樣?不認識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