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怔住在那裏,思想卻迅速的動起了。他始終想不出在哪裏見過那個女人。
若是不認識,她又怎會這樣說話?
那個女人看著他,緩緩的接道:“你不來,這裏是很太平的,你一來,就不太平了。”
龍飛道:“哦!”
那個女人道:“你難道沒有發覺,已將災禍帶來這裏?”
龍飛心念一動,道:“姑娘是說我引來了那個毒閻羅?”
那個女人沒有回答,轉過臉,目注那一輪明月,道:“你看這月亮多麼美麗,這月色多麼皎潔!”
龍飛道:“嗯。”
那個女人道:“卻隻是今夜的了,過了今夜,這月色,這月亮,都不會再這樣皎潔,再這樣美麗。”
龍飛聽得實在奇怪之極,道:“又是什麼原因?”
那個女人道:“因為都已被鮮血染紅。”
龍飛道:“姑娘,恕我不明白。”
那個女人道:“到時候總會明白。”
她仍然目注那一輪明月,接道:“不過,血淋淋的明月,亦未嚐不美麗,可惜這裏到時候已沒有人能夠欣賞得到了。”
龍飛苦笑,隻有苦笑。
那個女人忽然漫聲輕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幽幽的語聲,是那麼傷感,詩句又是那麼的淒涼。龍飛隻聽得心頭一陣愴然。
那個女人忽然將頭轉過來,道:“這首詩你有沒有印象?”
龍飛頷首,道:“這是張九齡的望月懷遠。”
那個女人又問道:“你可知是什麼意思?”
龍飛道:“我知道。”他微喟一聲,接道:“和夜寂寥,隻有明月千裏普照天涯相共,也就隻此千裏月色,別情索心,如何能夠安寢入睡?”
那個女人道:“你真的知道。”
龍飛道:“滅燭因月光之盛,露滋則因人已在戶外,佇立在宵多時,姑娘--”一頓他才道:“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不寐立中宵?”
那個女人並沒有回答,歎了一口氣,道:“我也該回去了。”
她說著緩緩站起身子,雙手忽然一掬,轉向龍飛道:“我送你一捧月光好不?”
龍飛不覺伸出一雙手去接。
那個女人的麵上終於露出了笑容,笑得是那麼的淒涼。
然後她飄然後退,幽靈般消失。龍飛呆然目送她消失,心頭忽亦感覺淒涼之極。
--不堪勇手贈,還寢夢佳期。誰是深閨夢裏人?龍飛微喟舉步,牽馬前行。
他現在才想起還沒有問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是這裏的什麼人。
他很想追上去一問,但到底還是打消這個念頭。有緣總有再見的一天,若是無緣,問名何用?
明月已西斜。石山旁邊那一個雜木林已照不到月光。林子內一片黑暗。
杜惡扛著屍體,提著燈籠,仍然走在雜木林內。
那個雜木林子也算大的了,樹葉雖然不怎樣濃密,足以遮蔽天空,若是仰首向上望,目力差一點的人,就隻見一片黑漆而已。
杜惡並沒有抬頭上望,隻是幽靈一樣的移前。他移動得那麼迅速。
燈光不住在晃動,慘綠色的燈光就像是鬼火一般,閃爍著向前飄去。
再轉幾個彎,前麵逐漸光亮了起來。迷湲的光芒,也不知來自何處。
燈光這時候逐漸變得迷湲,卻不是因為受那光芒的影響。
林子的這一邊赫然籠罩在迷湲霧氣這中,杜惡也就是走在霧氣之內,非獨燈籠,就是他整個人也已被霧氣包裏,燈光也因此迷湲。
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杜惡帶著屍體到這裏來究竟要幹什麼?
又轉一個彎,一輪明月突然出現在杜惡麵前。
這一個彎轉過,已經是林子的出、口,對麵仍然是石山,卻崩了一個大缺口。
明月一輪就出現在這個缺口中。
這個缺口可以說也是杜家莊的另一個進口,然而要從這個進口進去,卻是沒有那麼容易。
在缺口與林子之間是一個天塹,懸崖峭壁,下臨無底。
月光下,那個天塹中霧氣翻滾,就像是一窩煮沸了的白粥,兩三丈以下便已經完全看不到。
樹林中的霧氣也就是從這個天塹湧上來。
走到這裏,杜惡手中的燈籠已變得有如螢火一樣,隻見淡綠色的一團,已差不多完全被月光所掩去,彷佛根本就沒有燃上。
螢火之光又焉能與皎月相比?
杜惡並沒有將燈籠吹滅,緩步走出了雜木林子,走到天塹的斷崖邊緣。彷佛步向那一輪明月當中。
龍飛這時若是看見,隻怕會懷疑這一輪明月是否是那一輪明月。
那一輪明月之中佳人獨立,淚流雙頰,明月彷佛也要化成了淚珠,月色在他的眼中看來是那麼淒涼。現在的月色,隻有肅殺的感覺。
絕不是因為那兩具屍體,也不是因為鮮血已濕透了衣裳。
殺氣仍是從杜惡的身上散發出來。他甫一踏出林子外,整個人就彷佛已變成了一把刀。
一把準備殺人的利刀。
他步向那一輪明月,就像要將那輪明月斬開來。
一團霧氣同時左右分開,彷佛遭遇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阻力,無法再接近杜惡的身旁。
若不是目睹,有誰相信一個人竟然能夠顯示出這麼淩厲的威力。
然而這一種威力,卻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覺察得到。
但龍飛若是就在一旁,一定可以覺察得到,因為他也是一個高手。
隻有高手才能夠感覺到高手的威力。
明月當然仍是那一輪明月。
出現在這輪明月之中的卻不是絕色佳人,是一個惡人。
杜惡這時候真的人如其名。
方才在他殺人的時候,也許亦這樣殺氣奔騰,然而等到龍飛看見,卻仍然感覺到殺氣,看見到他一麵凶光,彷佛隨時都準備殺人,但是與現在相較,先前的杜惡簡直就是一個善良的老人。
即使是瘋子,也不會毫無緣故在動殺機。
杜惡並不是一個瘋子,好像他這種高手,又豈會無緣無故殺氣畢露?
夜風吹急,吹得杜惡一身衣衫“躐躐”地作響。
他突然霹靂吆喝,一振臂,將提在手中與及扛在肩膀上那兩具屍體,一齊“呼”的飛直來,飛投向那個天塹!
月光下人影一閃,霧氣一開即合,那兩具屍體迅速消失在霧氣中。
在杜惡的身後,雜木林子之內即時亮起了四團光芒,是四盞燈籠,分握在四個少女手中。
燈光慘白,那四個少女的麵色有如白紙,毫無血色,也不知是燈光影響還是本來就是如此。
她們兩兩分站一旁,當中空出了約莫一丈的距離,一個黑衫人鬼魅一樣出現在她們之間。--毒閻羅
杜惡彷佛什麼也沒有感覺,仍然是麵向著那一輪明月。
毒閻羅森冷的目光落在杜惡背後,一眨也不眨,身形一穩定,沒有再移動,與目光同樣,彷佛已凝結。
慘白的燈光與迷湲的月光輝映之下,飄浮在他身外霧氣那刹那亦有似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橫揮了開去。毒閻羅的身子竟然變得迷湲起來。
是殺氣!也就在這個時候,杜惡緩緩的轉過身子,道:“毒閻羅?”
毒閻羅道:“正是!”
杜惡道:“很好。”
毒閻羅道:“什麼很好?”
杜惡道:“我是說,你也是一個高手。”毒閻羅冷笑。
杜惡道:“你非常緊張。”
毒閻羅道:“嗯。”
杜惡道:“天生的?”
毒閻羅道:“與你何幹?”
杜惡冷笑,道:“我不喜歡與你那麼緊張的人站得這麼的近。”一頓接道:“這與一個瘋子站在一起沒有多大分別。”
毒閻羅道:“瘋子隨時都會殺人。”
杜惡道:“不錯,沒有人比瘋子更危險了。”
毒閻羅目光一寒,道:“瘋子最低限度會讓人知所防避。”
杜惡道:“不錯,就正如惡人一樣。”
毒閻羅道:“就正如你。”
杜惡冷笑道:“所以我們彼此都沒有占對方的便宜。”
毒閻羅道:“像你長得這樣凶惡的人也實在少有。”
杜惡道:“這未嚐不是一種榮耀。”
毒閻羅忽然道:“高姓--大名?”
杜惡道:“姓杜--名惡!凶惡的惡,惡人的惡!”
毒閻羅道:“人如其名,很好!”
杜惡道:“無論誰看見我都會退避三舍,否則也一定會生出了戒備之心,所以嚴格說起來,你比我實在危險得多。”
毒閻羅道:“也許。”
杜惡道:“一個人是否緊張,差一點的人,是感覺不出的,何況你麵上還蒙著黑布?”
毒閻羅道:“這是說,你是一個高手了。”
杜惡道:“相信絕不會比你差。”
毒閻羅道:“到底如何,相信很快就會知道。”
杜惡道:“相信是。”
毒閻羅突然問道:“你殺了我十四個手下?”
杜惡道:“你的消息很靈通。”
毒閻羅道:“他們並沒有開罪你。”
杜惡道:“沒有,如果他們不踏進這周圍三裏之內,我絕不會出手。”語聲一沉,道:“任何人踏進這三裏之內,不是他們死,就是我死的了。”
毒閻羅道:“現在我人已在這三裏之內。”
杜惡一字字的道:“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毒閻羅突的冷笑一聲,道:“憑你的武功,絕不是我的對手。”
杜惡道:“你有此信心?”
毒閻羅道:“絕對有。”
杜惡一皺眉道:“憑什麼你這樣肯定?”
毒閻羅道:“因為我見過你出手。”
杜惡道:“在哪裏?”
毒閻羅道:“就在你擊殺那兩人的時候。”
“那兩人?”
“方才你將他們的屍體拋下天塹的那兩人。”
杜惡麵色一變,道:“方才你已經來了?”
毒閻羅道:“否則又怎會這麼巧,現在在這裏出現?”
杜惡一怔道:“我完全沒有察覺。”
毒閻羅道:“這大概是因為你全神在擊殺我那兩個手下。”
杜惡道:“龍飛也竟然沒有察覺。”
毒閻羅道:“像我這種人,隻要站得遠一些,不是容易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