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停留過的地上,幾乎同時射出了一支支的閻王針,無不是沒入土中。

毒閻羅身形不停,緊迫在杜惡身後,整個人彷佛已變成一團慘綠色的光球。

從表麵看來,相信很少人看得出他那閻王針藏在身上的哪一部份,但從他的動作看來,他身上任何的一部份仿佛都收藏著閻王針。

一個人在身形移動得那麼迅速之間,仍然能夠發射出那麼多,那麼小的暗器,實在匪夷所思,數量之多,更就駭人。

他追擊杜惡,簡直就是如附骨之蛆。

杜惡到拖逾丈長劍,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他的身形絕不比毒閻羅稍慢,左閃右避,在閻王針射到之前,先行避開。

兩人在輕功的造詣看來差不多,但在明眼人看來,杜惡比毒閻羅又何止相差一籌。

毒閻羅非獨追得那麼近,而且還不停發出暗器,這毫無疑問,對他的身形影響很大。

他若是不發暗器,絕對可以迅速將杜惡追截下來,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大概他知道暗器一停下,杜惡就可還擊,他不想杜惡有還擊的機會。

月光燈光的輝映之下,兩條人影鬼魅也似飛閃在林木間,隻瞧得那四個少女眼花撩亂。

她們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驚駭之色,也不知是驚於毒閻羅的暗器,還是杜惡的身形。

她們的視線都追著兩人迅速的移動,但突然一頓。

毒閻羅與杜惡的身形也正在這個時候停下。

杜惡先停下,停得那麼突然,然後毒閻羅,其間相關隻不過彈指光景。

杜惡的麵色非常難看,神色已不止凶惡,還猙獰之極。

毒閻羅一雙手已縮回袖中,沒有再射出閻王針,那雙手甚至背負起來,冷冷的盯著杜惡。

杜惡第一個開口,道:“你的判斷果然並沒有錯誤。”

毒閻羅道:“沒有十分把握,我是絕不會出手的。”

杜惡道:“千古艱難惟一死,這句話實在有些道理。”

毒閻羅道:“你若是不怕死,不管我的閻王針是否射在身上,我的閻王針反而沒那麼容易射在你的身上。”

杜惡道:“你居然膽敢殺我,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毒閻羅語聲一沉,道:“沒有人膽敢開罪碧落賦中人,是事實,可惜我已經淡薄生死,遇上我,是你的不幸!”

杜惡道:“不過我可以肯定說一句,在黃泉路上,我是絕不會候你多久!”

語聲一落,身形驟起,丈長劍咻的飛射向毒閻羅的胸膛。

毒閻羅視若無睹,但長劍要刺到他胸膛的刹那,他的身形偏開。

這時間拿換的準確,實在驚人。

長劍幾乎是貼著他的胸膛刺過,“噗”地刺入他身旁一株鬆樹的樹幹之上,穿過樹幹。

毒閻羅的身形旋即飄前,一隻手疾從衣袖中穿出,左擊杜惡持劍手腕,右截杜惡咽喉。

杜惡抽劍已不及,鬆手也不及,他所有的動作這時候竟變得異常呆滯。

毒閻羅的左手正擊在杜惡的持劍手腕之上。

“砰”一聲,杜惡的右腕被擊碎,整張臉痛得全都抽搐起來,可是他仍然及時一偏上半身,閃開截向咽喉的那隻手。

他的左手更加快,五指如鉤,抓向毒閻羅的麵門,食中指分插毒閻羅左右眼,還有的三隻手指卻捏向毒閻羅的鼻梁。

從他這隻右手的迅速看來,他顯然仍有力反擊。

食中指一插中,毒閻羅一雙眼非瞎不可,捏向鼻梁那三隻手指足以將毒閻羅的鼻梁擔碎。

他渾身的氣力已經集中於這一擊之上。

這一擊就連毒閻羅也意料不到,但,間不容發的那刹那,還是給他避開去。

杜惡的五指卻仍然抓住了毒閻羅的蒙麵黑巾。

裂帛一聲,那塊黑布被撕下來。

毒閻羅藏於黑布後麵的麵龐立時出現在杜惡麵前,杜惡看在眼內,麵色驟變,瞳孔暴縮,失聲道:“你……”

一個“你”字甫出口,一蓬慘綠色的寒芒就射在他的麵上。

--閻王針!

百數十枚閻王針刹那從毒閻羅的袖內射出,將杜惡的麵龐射成了蜂窩一樣。

杜惡竟然不知道閃避,那刹那一呆,慘呼,暴退!

在他的身後不遠就是斷崖,一腳踏空,直往下飛墜,這時候,他的身子已顯得有些僵硬。

閻王針性霸道,何況中上那麼多。

那個天塹筆直如削,便是好好的一個人墜下去,隻怕也是性命難保,杜惡這樣跌下去,若是還能夠生存,簡直就是神話了。

杜家莊之內有人能夠化解閻王針的毒藥,所以龍飛才不惜晝夜將公孫白送來。

杜惡自己曾經說過,無論身負多重的傷,隻要進入杜家莊,便絕對死不了,他既然是杜家莊的人,對於杜家莊的情形當然比誰都清楚。

是以閻王針他根本不放在眼內。

公孫白中了閻王針幾個時辰仍然死不了,可見得這種閻王針就是毒也毒不到那裏去。

卻不知公孫白所中的閻王針事實並不是毒閻羅用來殺人的那一種,到他知道的時候已經遲了。

毒將一入血,毒性就發作,杜惡立時覺得有如萬蛇鑽心,他知道除非立即逃返莊內,否則大羅神仙也束手無策。

他當然知道,毒閻羅絕不會讓自己離開,憑毒閻羅的武功,也絕對可以將自己截下來,所以他隻有全力拚命一搏。

毒閻羅仍然輕易將他擊倒,他撕破毒閻羅蒙麵黑布,終於看見了毒閻羅的麵龐,當場一呆。

那刹那他心中的驚訝實在難以形容。

所以毒閻羅射向他麵門那些毒針無一落空。

毒閻羅經年黑布蒙麵,據說沒有人見過他的相貌,到底,他是怎樣的一個?沒有人清楚,江湖上的朋友隻在揣測而已。

杜惡也許是唯一看見他真麵目的人,一瞥之下,卻如此驚訝。

到底是什麼令他如此驚訝?

是毒閻羅的麵龐與常人迥異,抑或是他認識的一個人?

這始終是一個秘密。

杜惡雖知道,卻帶著這個秘密墜下天塹。

那四個少女?

她們並沒有看見毒閻羅的麵龐,卻都知道毒閻羅蒙麵的黑布已經被撕下,一雙雙眼睛立時都睜得很大,盯穩了毒閻羅!

在她們來說,那莫非也是一個秘密?

毒閻羅始終是背向著她們,閻王針出手,身形與杜惡暴退同時,陡然疾向上拔了起來。

上麵枝葉濃密,簌一聲,毒閻羅消失在其中。

夜風吹急,樹葉被吹得簌簌作響,那仿佛都是毒閻羅發出來的聲響,他的人現在到底藏身哪裏?

那四個少女沒有東張西望,隻盯著毒閻羅消失在那片枝葉。

那片枝葉仍然在簌簌的顫動,四個少女的身子不知何故亦顫抖了起來。

她們的麵上都露出了驚荒之色。

樹林中旋即響起了毒閻羅的聲音:“你們很想看見我的本來麵目?”

語聲飄忽,不知從何而來,既似從天上降下,竟又似從地底湧出。

四個少女不由自主的點頭,一個脫口道:“很想的。”

毒閻羅道:“因為你們以前曾經見過我的本來麵目,見過我本來麵目的人,沒有不想再見的。”

四個少女都一齊點頭,晶瑩的眼瞳都變得迷湲起來,就是蒙上了一層霧。

她們顯然都想起了什麼。

是不是想起了毒閻羅的本來麵目,若是,從她們的神態看來,毒閻羅的本來麵目隻怕已深印在她們的腦海中。

毒閻羅一聲歎息,接道:“這已經是多年的事了。”

一個少女道:“老爺,你……”

毒閻羅截道:“你們想必亦因是希望再見我一麵,所以甘心留在我身旁,毫無怨言。”

四個少女不覺又點頭。

毒閻羅又一聲歎息道:“你們都還很年輕,有些道理還是不懂--即使怎樣完美的東西,也絕不能夠永遠保存不變的,生命中一刹那的滿足,已等於永恒。”

四個少女呆呆的站著,最右的一個忽然流下兩行淚珠,幽聲道:“我明白的了。”

這句話說完,她纖巧的身子忽然倒下來。

她的右手忽按在心胸之上,指縫間鮮血奔流,跌在地上的時候,她的右手才鬆開。

在她的心胸之上已然插著一支匕首,直沒入柄。

她手的中燈籠同時落在地上,化成一團火焰。

其餘三個少女看在眼內,驚訝失聲,一個脫口問道:“老爺,小夏她為什麼自殺?”

毒閻羅道:“她所以留在我身旁,甚至可以說生存在世上,隻為了再見我一麵,現在她既然想通了,當然也就放心去了。”

那三個少女怔在那裏,看來仍然不明白。

毒閻羅接道:“這樣自殺,比起你們仍然幸福多了。”

一個少女道:“老爺若是肯讓我再見一麵,我亦是死也甘心。”

毒閻羅道:“小春小秋呢?”

另外兩個女孩一齊點頭。

毒閻羅歎息道:“這既然是你們的願望,我總得成全你們。”

歎息聲中,他鬼魅也似淩空落下,正好落在那三個少女麵前。

在他的麵龐之上,並沒有再蒙上黑巾。

那三個少女都看見了,瞳孔都幾乎同時暴縮,不約而同失聲道:“你……”

這一個“你”字出口,她們就倒了下去,咽喉上都多了三支慘綠的閻王針。

閻王針見血封喉,何況就正射咽喉上?

她們手中的燈籠同時也熄滅,就像被三隻無形的魔手同時將燈蕊捏斷。

在地上燃燒著的那盞燈籠,亦同時滅熄,毒閻羅的一隻腳正踩在那上麵。

雜木林子之內立時暗下來。

燈火熄滅的刹那,毒閻羅的身子正蹲下,雙手抱起了小夏的屍體,他的麵也緊貼在小夏的麵上。

“可憐的孩子。”樹林中響起他低沉的歎息聲。

這時候,明月已經在那邊山缺沉下,山缺中隻見一蓬迷湲的光影。

從天塹湧上來的霧氣更迷離。

毒閻羅亦迷離在霧氣中,他幽靈一樣從雜木林子之內走出來,雙手仍抱著小夏的屍體,一直走到斷崖的邊緣。

迷湲的光影中,小夏的屍體從他的雙手中飛起來,飛墜下霧氣迷離的天塹。

毒閻羅又一聲歎息。

這一聲歎息,人已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