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

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是開碧落。

浮滄海兮氣渾,映青山兮色亂,為萬物之群首,作眾材之壯觀。

五石難補,九野環舒,星辰麗之而照耀,日月憑之而居諸……

雲壁上刻著的赫然是碧落賦。

“雲梯非遠,天路還賒,情恒寄予係遜,願有旗於靈槎。”龍飛一麵看,一麵讀,詫異之色更加濃。

--這是碧落賦。看雲壁上的字已刻下多年,這戶人家到底是什麼人家?怎麼會將碧落賦刻在家門中?

那刹那之間,龍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麵色突然間一變。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殿內傳出:“龍飛嗎?”

龍飛不覺應道:“是我。”

那個聲音接問道:“你在看什麼?”

溫柔的聲音,很悅耳,可是龍飛竟然分辨不出那是女人的聲音。

他卻已從聲音中聽出,說話的那個人的內功修為,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這說話的人莫非就是杜殺?

他心念一動,應道:“碧落賦。”

那個聲音道:“你知道那就是碧落賦?”

龍飛道:“大概在十歲之前,我已讀過了。”

那個聲音道:“那麼你還看什麼?”

龍飛道:“我實在奇怪,為什麼你們將碧落賦刻在壁上,放在大門內。”

那個聲音道:“一個人好奇心太重,有時並不是一件好事。”

龍飛道:“有時的確是。”

那個聲音道:“你心中現在大概已想到什麼。”

龍飛沒有否認,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個聲音道:“是前輩高手告訴你的事情。”

龍飛道:“是。”

那個聲音道:“你是一個老實人--我喜歡老實人,非常喜歡。”

龍飛道:“謝謝!”

那個聲音截口道:“你進來。”

龍飛道:“現在就進來?”

那個聲音道:“是!”

龍飛道:“閣下是不是……”

那個聲音道:“我就是這裏的主人,姓杜,單名殺。”

--果然是杜殺!

龍飛一個念頭示轉過,那個聲音已接道:“你可以直呼我的姓名--杜殺!”

龍飛一怔,道:“豈敢!”

杜殺叱道:“還不進來!”

龍飛突然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不由自主的舉步走進去。

那片刻他的思想並沒有停頓,隻想著一件事。

--杜殺到底是怎要的一個人?

燈火輝煌。

龍飛沐在輝煌的燈火之下,一身錦衣更顯得燦爛,他雖則一路策馬狂奔,風塵仆仆,但體力消耗到底不多,稍經休息,即恢複過來,現在絲毫倦態都沒有,腰身標槍也似的挺直,意氣騰驤,風流倜儻,高視闊步,儼然就像王侯公子一樣。

這座宮殿雖然是如此華麗,他置身其中,一點也不覺寒酸。

他有生以來,從未進入過宮殿,盡管他武功如何高強,畢竟是一個平民百姓。

當今天子也許亦聽過他的名字,但無論如何,總不會召他入宮,在現在這個承平之世,一國之君與一般平民百姓根本沒有可能發生任何關係。

一些轟動江湖的江湖大事,與國家大事,既不能混為一談,更完全不能拿來相比。

江湖大事最多也不過影響千百個江湖人的生死,國家大事卻往往關係整個國家,所有國民的存亡。

所以一些江湖大事在江湖人的心目中,是那麼動魄驚心,傳入帝王家,不過茶餘酒閑後,談話資料而已。

同樣在江湖人中,亦很少理會帝王家的事情。

對於帝王家的種種繁華,他們當然向往得很,希望有機會能夠進入帝王家,見識一下。

人總有好奇心,龍飛也沒有例外。

憑他的本領,闖入禁宮大概還不成問題,但可以肯定,以後的麻煩是必多得要命。

沒有必要,相信沒有人願意惹這種麻煩,龍飛當然是不會例外。

所以帝王家的種種他隻是透過種種的傳說,種種記載,約略有一個極虛泛的印象。

現在這個地方,與他印象中的宮殿倒非常相似。

--這毫無疑問就是一座宮殿,杜殺難道竟然是一個帝王?

輝煌的燈火照耀之下,那些本已華麗的陳設更加顯得華麗,龍飛看在眼內,不由浮起了那樣的念頭。

在他的麵前是一道晶瑩的水晶簾,燈光下,異采流轉,宛如一道瀑布,亦似倒掛的天河。

水晶簾中隱約坐著一個人。

龍飛看不清楚那個人,那個人卻好像已經看清楚了龍飛。

龍飛方在水晶簾之前停下腳步,水晶簾後那個人就隱約可見連連在點頭。

杜殺威嚴的聲音旋即在水晶簾後透出來,道:“很好,很好。”

龍飛奇怪問道:“什麼很好?”

“我是說你這個人。”杜殺緩緩道:“很少人像你這樣鎮定的。”

龍飛道:“哦!”

杜殺道:“以前你可有來過這種地方?”

龍飛道:“沒有。”四顧一眼,才接道:“這裏布置的華麗,無疑是令人非常驚訝……”

杜殺截道:“你也沒有例外?”

龍飛道:“是的。”

“我看你卻是若無其事。”

“這大概是因為我平生遇到的奇怪的事情,奇怪的地方太多。”

“是嗎?”

龍飛試探道:“這兒好像是一個宮殿。”

“是啊!”

“很多年的了?”

“這座宮殿建築在七百多年前,距離現在,正確的時間是七百三十九年三個又一十九日。”

“你記得這麼清楚?”龍飛實在感到詫異。

杜殺道:“宮中的歲月自古來不易消磨,空閑的時間既然是這麼多,不免自數數日子,一遍記不穩,千百遍之後,就會記得很清楚的了,何況--”

一頓才接道:“我的記性一向很好!”

龍飛怔怔的聽著,忽然道:“聽你這樣說,你好像在這裏已住了七百三十九年三個月零一十九日。”

杜殺道:“嗯!”

龍飛沉默了下去。

杜殺接問道:“你不信。”

龍飛歎了一口氣,道:“人生七十古來稀。”

杜殺笑道:“人的確很少活到七十歲。”

龍飛脫口道:“你難道不是……不是一個人?”

杜殺道:“我可以說也是一個人--隻是另外一種人。”

龍飛追問道:“又是那種人?”

“天人!”--天人又是怎樣的一種人?

龍飛正想再問,杜殺已接道:“這座宮殿完成的時候,我已經來到人間。”

龍飛又歎了一口氣,道:“這麼說,現在你最少也有七百多歲了。”

杜殺道:“若是從我來到人間那一天開始計算,可以這樣說。”

龍飛歎氣道:“然則你……”

杜殺道:“我真實的年紀是一個秘密。”

龍飛道:“嗯。”

杜殺道:“女人的年紀,本來就是一個秘密。”

龍飛脫口道:“你,是一個女人?”

“難道你以為我是一個男人?”龍飛苦笑。

杜殺道:“也許我的聲音太像男人的聲音了。”

龍飛苦笑道:“我真的分辨不出來。”

杜殺道:“男女不分,這更糟糕。”龍飛隻有苦笑。

杜殺接道:“一個人老了,聲音難免就會發生變化,天人也不例外。”

她歎息又道:“我也實在太老了。”

龍飛隻有聽著,一時間他也不知應該說些什麼。

--七百歲的老女人又是怎生樣子?他實在奇怪。

杜殺即時道:“你掀開水晶簾子,進來。”

龍飛幾乎立即舉步上前,將那道簾子掀開。

一股濃重的殺氣刹那迎麵迫來。

龍飛“嗯”一聲,一隻手不覺已落在劍柄上!

沒有人向他迫近。

在他的周圍兩丈,一個人也都沒有,可是他卻感覺到殺氣撲麵。

就像有一支劍迎麵刺來,必殺的一劍。

隻有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的高手、殺手,才能夠發出那麼濃重的殺氣,這是龍飛的經驗。

像這樣的殺手高手,龍飛先後遇過很多個,然而當他感覺到這麼濃重的殺氣,對方的兵器即使仍未出擊,人距離他已不過幾尺。現在他周圍兩丈之內仍未見人,那刹那龍飛心頭一凜。

杜殺的聲音即時又傳來,道:“你怎樣這樣緊張!”

龍飛那刹那亦已看見了說話的那個人--杜殺。

那是一個老婦人,高坐在丹墀之上,很老很老的老婦人,滿麵皺紋,刀刻一樣。

她的頭上一根黑發也都沒有,銀針一樣白而亮,在頭頂挽了一個髻。

那個發髻的形式,已不是這個朝代能夠看見,插在那上麵的幾種飾物,亦是形式古拙。

她身上所穿的衣服與翡翠一樣,也是唐朝遺下的壁畫中能夠看見。

--這個人難道就是杜殺?龍飛目光甫落,不期就生出了這種疑心。

那個老婦人的相貌實在太慈祥。

比起任何一個吃長素的老太婆,她那份慈祥相信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低限度,龍飛就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這樣慈祥的老婦人。

可是說話卻分明出自那老婦人的口中。

那個老婦人的目光亦是慈祥之極,一個發出那麼濃重殺氣的人,目光又怎會這樣慈祥?

龍飛心念方動,那個老婦人已接道:“你在懷疑我是不是杜殺?”

龍飛不由自主的點頭。

那個老婦人竟好像看到龍飛心深處,道:“無論怎樣看來,那股殺氣都絕不像發自我的身上,是不是?”

龍飛應道:“實在不像。”

“你再看!”老婦人的雙眼突然射出兩道寒人的光芒,就像兩隻劍一樣向龍飛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