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日後看來的確已經有幾百歲的了。
龍飛不覺半躬起身子,一再仔細打量了那個杜殺幾遍,然後近乎呻吟的一聲歎息。
杜殺盯著他,道:“這個答複你應該滿意的了。”龍飛頷首,又是一聲歎息。
杜殺雙掌旋即一拍,道:“來人。”
兩個白衣少女應聲從殿旁轉出,拔伏在丹墀之下。
杜殺目光一落,道:“你們由現在開始侍候龍公子起居。”
兩個白衣少女無言點頭。
她們最多也不過十六七歲,雖然比不上翡翠,但也有幾分姿色。
可是她們的眼瞳都顯得有點呆滯,神態也顯得異常僵木。
龍飛看在眼內,暗忖道:“這兩個女孩子看來有點失常。”
杜殺也就在這個時候回向龍飛道:“她們一個叫珍珠,一個叫鈴鐺,是侍候你的,有什麼需要,你盡管吩咐她們。”
龍飛點頭,方待道謝,杜殺話已接上。“但她們隻聽得懂一些淺白的話,這點你要弄清楚。”
“她們……”
“雖非白癡,比白癡卻好不了多少。”杜殺淡然一笑。“所以你不必在她們身上動腦筋,向她們打聽什麼。”龍飛一皺眉。
杜殺揮手道:“你現在可以走了。”
龍飛欠身道:“好。”
那兩個少女同時站起身來,一齊向龍飛一福,一笑,道:“這邊,請!”
一樣的聲調,一樣的說話,一樣的動作,一樣的笑容。
笑得與白癡無異,而麵上雖然在笑,她們的眼中連一絲笑意也沒有。
龍飛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仍然舉起腳步,跟在那兩個少女之後。
杜殺目送他離開,亦一笑,這一笑竟笑得也好像白癡一樣。
幸好龍飛並沒有看在眼內,他心中這時候被種種疑惑填滿。
神秘的宮殿,美麗的翡翠,殺氣勇腔的杜殺,白癡無異的侍女。
他有生以來,何嚐來過一處這樣奇怪的地方,見過這樣奇怪的女人?
她們難道真的就是所謂碧落賦中人?
碧落賦中人傳說中也就是天人。
天人難道就是這樣子?
清晨,煙雨迷湲。宮殿彷佛淒迷在雲霧之中,那一泓湖水,也彷佛已經化為雲霧。
龍飛推窗外望,幾疑已非置身人世。
他居住的地方是那麼華麗,那麼舒服,然而這一夜,他並沒有睡好覺。
他的思想根本沒有停頓過,幾次想外出走走看看這附近的情形。
珍珠鈴鐺兩個也就侍候在寢室門外,長夜不寐,他再三請她們回房去休息,她們都隻是報以一笑。
白癡一樣的一笑。
一直到天亮,鈴鐺才離開,隻留下珍珠侍候門外。
這時候龍飛已起來。
對窗的那邊湖畔,是一片林木,林外山巒起伏,煙雨中,就像剃掉了眉毛的女人,淡淡的微露青色,美麗而嫵媚,又帶著些兒神秘。
龍飛並不是第一次煙雨中看山巒,卻是第一次有看女人也似的感覺。
也就在這個時候,雲間有陽光如箭射下。
天空上突然出現了一道彩虹。七色彩虹,落在湖中,落在一個少女的麵前。--翡翠!
彩虹出現的刹那,翡翠亦恰巧出現,就彷佛為彩虹幻化。
她憑欄站在湖畔,一動也不動。
風吹起了她的秀發衣裳,更見清麗脫俗。
龍飛呆然望著她,不覺亦入神。
那片刻,他忽然想起了昨夜那個女孩子--那個掬了一捧月光送給他的女孩子。
月光也可以勇手相贈,彩虹也應該可以了。
--翡翠會不會送給我一片彩虹?那刹那,龍飛忽然生出了這個念頭。
也就在那刹那,翡翠突地回眸一笑。這一笑又是如何美麗?如何動人?龍飛隻覺得心神俱醉。
翡翠顯然是發現了他在看著她,這一笑也顯然是為他而笑。
--也許可以向她打聽一下這裏的情形。
此念一動,龍飛不覺移步向房門,目光卻不離翡翠那邊。
一笑之後,翡翠已經將頭一轉,沒有再望向這邊。
龍飛腳步加快,將門拉開。
珍珠木立在門旁,看見龍飛開門出來,忙就趨前一步,展開笑容,白癡一樣的笑容。
龍飛回以一笑,道:“珍珠,還不休息?”
珍珠一呆,道:“我要侍候公子。”她的語聲很奇怪,就像鸚鵡學舌一樣,平板而沒有感情。
龍飛道:“暫時不用了,你回去休息一下。”
珍珠道:“不用等鈴鐺回來,我也可休息嗎?”
龍飛道:“當然可以,你看來也很累了。”他笑笑,舉步前行,珍珠怔住在那裏。
走出寢室的時候,龍飛遠遠的仍看見翡翠憑欄站立在那邊湖畔,可是等他轉過來,走近那邊,翡翠已經不在了。
龍飛心頭一陣茫然,環目四顧,都不見翡翠的影子,他苦笑一笑,信步向前行,回廊曲折,水波蕩漾,宮殿華麗,迷湲春雨中更顯得神秘。龍飛目不暇接。
這座宮殿的寬敞,遠在他意料之外,在水麵上建造一座這樣的宮殿,所花費的金錢與人力,實在難以估計,難道這座宮殿竟的不是人力所建造?龍飛隻有苦笑。
轉了幾個彎,前麵出現了一道拱門,在門外竟沒有禁止進入這類的告示。
龍飛所以也沒有停下腳步,筆直走進去。
拱門內的一個院子,遍植花木,看來也非常精致。
花木不少已凋零,龍飛目光及處,不覺又感到秋殘的蕭索。
這時,一個人從那邊花木葉中轉出來。--翡翠。
龍飛看見翡翠,反而一怔,在這裏看見翡翠卻是在他意料之外。
翡翠比他更驚訝,“嗯”一聲身形驟停,手中捧著的東西幾乎擦落地上。
那是一個精致的檀木盤子,上麵放著一壺酒,一隻杯,兩碟菜肴,一碗白飯。
那碗白飯僅剩下一半,杯盤狼藉,顯然已被人吃過,現在由翡翠收拾出來。
--翡翠在這裏的身份應該在珍珠鈴鐺之上,要她親自侍候的,又是什麼人?
龍飛奇怪的望著翡翠。
翡翠這片刻恢複正常,一笑道:“這麼早就起來了。”
龍飛道:“姑娘豈非比我更早起。”
他的目光轉落在那個盤子之上,試探著問道:“是誰這麼早就用膳了?是不杜殺?”
翡翠搖頭,道:“不是。”
龍飛道:“莫非公孫兄?”
翡翠道:“也不是,他現在尚在昏迷狀態,怎能吃東西?”
龍飛道:“那麼是……”
翡翠笑道:“是我。”
她笑得有點勉強,龍飛看在眼內,立時生出了一種翡翠在說謊的感覺。
--為什麼她要說謊?龍飛更加奇怪的望著翡翠。
翡翠給他這樣看,竟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微嗔道:“你怎麼這樣子看我?難道你以為我在說謊?”
龍飛苦笑道:“不知怎的,我竟有這種感覺。”翡翠歎了口氣,幽怨的望著龍飛,龍飛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說話才好。
翡翠歎著氣道:“你的好奇心實在太重了,在這裏,好奇心太重,並不是一件好事。”
龍飛道:“連姑娘在內,我已是第三次聽到這樣的話。”
翡翠道:“第一次這樣跟你說的人當然是杜惡。”
龍飛道:“然後是杜殺。”
他笑笑接道:“也許我真的應該聽聽你們的話。”翡翠隻是歎了一口氣。
龍飛道:“姑娘若是不想說,我是不會勉強的。”
翡翠道:“能夠說的我總會說的。”
龍飛頷首道:“我明白。”
翡翠看著他,道:“你能夠明白最好。”
龍飛道:“也許從現在開始我應該壓抑住那種好奇心。”
翡翠道:“你以為壓抑得住?”龍飛搖頭。
翡翠然道:“你是一個老實人。”
龍飛道:“我……”
翡翠截道:“老實人總是比較吃虧的。”龍飛淡然一笑。
翡翠叮嚀道:“是真的,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還好,知道得越多煩也一定越多,何苦由來?”
龍飛沉吟道:“我不會讓姑娘為難的,姑娘你放心。”翡翠無言輕歎。
龍飛道:“不過有些事情,相信就是向姑娘打聽一下,也無關緊要。”
翡翠道:“你想打聽些什麼?”
龍飛道:“一個女孩子。”
翡翠道:“誰?”
龍飛道:“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所以才向你打聽。”
翡翠一怔,道:“難道你是在這兒看她的?”
龍飛頷首道:“就是昨夜在湖的那邊,在刻著‘杜家莊’那塊巨石前。”
翡翠奇怪道:“一個女孩子?”
龍飛道:“嗯,我看她的時候,她正在那一輪明月之中。”
翡翠道:“哦!”
龍飛道:“她簡直就像是從月中走出來的。”
翡翠追問道:“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
龍飛道:“她長得很美,卻不知怎的,我竟然好像看不清楚她的麵目。”
翡翠靜靜的聽著。
龍飛接道:“當時她正在流淚,在吟著張九齡的那首望月懷遠的詩。”
翡翠脫口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龍飛接吟道:“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語聲未已,翡翠已然變色,驚慌的望著龍飛,突然舉起腳步,奔了出去。龍飛當場怔住。
--翡翠為什麼這樣驚慌?
--那個女孩子到底是個麼人?翡翠到底在驚慌什麼?
龍飛心念已轉,翡翠已走出那邊拱門,一轉消失。
“翡翠!”他脫口一聲呼喚,急急追去,他實在想問一個清楚。
可是他追出拱門之外,翡翠已經不知行蹤,四顧不見。
--去了那兒?
龍飛本待振吭大呼,勢必會驚動宮殿的所有人,追問他究竟。
他並不想招惹這種麻煩,尤其在公孫白仍然需要安靜休養的時候。
而且他既已能夠留下,總會有機會再看見翡翠,到時候再打聽也是一樣,他仍然信步前行。
宮殿是那麼寬敞,奇怪的就是人很少,他沿湖繞著宮殿走了一圈,回到他住著的地方,一路上隻看見兩個珍珠鈴鐺那樣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