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蝴蝶的坐騎是一匹火紅色的達斡爾蒙古牡馬,駿馬在山坡、原野上飛騰,恰似一團火球向前滾動。坐騎上的姑娘,身穿白色便服寬袍,頭纏白巾,遠遠看去,儼然是火球上端一縷白熾的火焰,在隨風飄拂擺動。白蝴蝶一馬當先,跟隨在後麵的秋蟬、鹿梅乘坐的一黑一白的兩匹馬,怎麼也追不上,遠遠落在一兩裏路之外。直至日落黃昏,壓寨夫人把韁繩帶住,渾身冒汗噴著鼻子的“火龍駒”半立起來,長嘯一聲,然後蹄腳鬆馳徐緩,讓後麵的秋蟬、鹿梅跟上。
秋蟬一到,用馬鞭子指指前方被夜靄籠罩的大片白光,歡欣地說:
“夫人,前麵就是哈爾濱……”
“哈爾濱就要到了?”白蝴蝶也高興起來。
“是的,夫人!”
三個姑娘並轡徐行。
“秋蟬,你怎麼又叫起夫人來了?”白蝴蝶嗔責地說,“咱們一路上商量好,到了哈爾濱,咱是綏芬河陳家大小姐,鹿梅是三小姐,你是咱們的丫頭兼書童,咱跟三妹是去哈爾濱求學的。怎麼能叫夫人呢?做了夫人還出來讀書嗎?……”
“大小姐!”秋蟬調皮地大叫了一聲。
“哎——”白蝴蝶笑道,“這就對啦!”
“三小姐!”秋蟬轉對鹿梅,諧謔地叫道。
“……”鹿梅靦腆地低下頭,不敢答應。
白蝴蝶催促道:
“你答應呀!”
“嗯……”鹿梅抬起頭,紅著臉吱唔說,“我不習慣。在家裏沒當過一天小姐,從小就給財主家做使女丫頭……要不,秋蟬姐扮三小姐,我還是……”
“不行不行,”白蝶蝶連連搖頭,“秋蟬太野太潑辣,她哪象小姐?”
“嘻嘻,”秋蟬笑道,“要不我扮男子漢,你——”她指指白蝴蝶,“你扮我的夫人;你——”指指鹿梅,“你還是當你的使女丫頭。”
“嗯,”白蝴蝶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咱們到了哈爾濱,要多采辦幾種衣服、化妝品。咱今天是小姐,明天是貴夫人,說不定啥時侯又是公子哥兒,年輕軍官,鐵路警察……”
“對。咱們學個孫悟空七十二變!”秋蟬補充說。
“要在金廣大盜的眼皮底下站住腳,”白蝴蝶思謀著,“要逃過哈爾濱官廳的追捕,光七十二變還不行,咱們要千變萬化,讓金廣和警察摸不著風……”
鹿梅擔心地說道:
“唉,就怕變不象……”
“咳!除了男人的那一點點家夥,還有啥變不象的?”秋蟬拍了拍胸脯。
“你呀,隻怕是陰陽人,啥都變得出。”鹿梅頂了一句。
“哈哈哈……,黑暗中傳來姑娘們的哄笑聲。
笑聲嘎然而止,姑娘們不約而同勒住了馬頭。在數十碼開外的地方,黑黝黝聳立著一排低矮的棚屋。從那裏隱隱傳來一群女孩子淒慘的嚎哭聲。那“棚屋”沒有一點燈光,不象是住家的村屯。一裏多路開外才見燈火和象是火車站的建築物。在這荒野之郊哪來的哭聲呢?三四匹馬徐徐走了過來,原來那不是棚屋,而是廢棄在鐵路邊的幾節破車箱。女孩的哭聲越來越響——是從當中的一節破車廂傳出來的。白蝴蝶三人立即跳下馬,從馬褡褳裏掏出電筒、腰別子和刀劍匕首等防身武器,將馬拴在黑暗中的一棵榆樹樁上。她們爭先恐後闖進哭聲混亂的破車廂。
“誰在哭?”
三支明晃晃的手電,齊刷刷照亮了空蕩蕩的貨車廂。在車廂的一角,橫七豎八擠著一群臉色蒼白的白俄少女。哭聲停了下來,一張張俊美的白皮膚少女的臉上,瞪著一雙雙驚恐的眼睛。她們的胳膊反綁在後麵,被拴在一條粗大的繩索上。姑娘們凍得瑟索發抖,縮作一團。看年齡,都在十五六歲左右。白蝴蝶數了數,一共十一個。
“怎麼回事?”白蝴蝶上前一步,俯身用溫和的語言詢問那些白俄少女,“誰把你們弄到了這裏?”
白俄少女們茫然地望著她,沒有一個回答。
秋蟬走過來,用生硬的俄語問:
“你們——從哪兒來?”
“哈巴羅夫斯克……”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望了望同夥,大起膽子回答。
“誰叫你們來到這裏?”秋蟬接下去問。
“尼柯萊麥迪……”
“他叫你們來這裏幹什麼?”
那膽大的白俄少女,對秋蟬的盤問遲疑不決了一會兒,接下去滔滔不絕地哭訴了她們的不幸遭遇。原來她們是被一個叫尼柯萊麥迪的白奴販子,從哈巴羅夫斯克出口人肉市場的“集中營”,花幾盧布一個的便宜價錢買來的。她們被賣過來的一共是二十個女孩子,開始尼柯萊麥迪欺騙她們,說將把她們送到中國的上海,讓她們去那裏就業,在法租界裏充當打字員或傭人。可是,到了哈爾濱,她們就被拴在這節破車廂裏,挨餓受凍。昨晚,她們中的九個女孩,被賣到哈爾濱的一家妓院去了……說到這裏,所有的白俄少女又一齊嚎哭起來。
秋蟬把這些情況翻譯給白蝴蝶和鹿梅聽,白蝴蝶拿匕首將捆綁姑娘們的繩索,一根根割斷。割到那個膽大的俄國少女跟前,她憤憤地說:
“姑娘,那個萬惡的尼柯萊麥迪現在哪去了?”
通過秋蟬的翻譯,那姑娘回答:
“尼柯萊麥迪進城了,他要找另外的買主,把我們都在這裏賣出去,他不會花錢送我們去上海了……”
“好啦,你們自由了,你們可以走了!”白蝴蝶把捆綁十一名白俄少女的繩子全割斷了,她站起來伸直腰噓了口氣。
白俄少女一個個坐在那裏瞠目相望,沒誰動彈。秋蟬不解地跟白蝴蝶交換了一下眼色,上前對異國姑娘們說:
“我們大姐說,你們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那個膽大的白俄姑娘半信半疑地站起來,“我們走到哪去?”
“各奔生路呀!”秋蟬胳膊一揮,“你們回哈巴羅夫斯克也好,就留在哈爾濱也行。哈爾濱有十萬人是你們的俄國同胞,你們去找他們幫助,尋找職業啊……”
俄國姑娘一齊站立起來,目光全都集中在秋蟬身上,七嘴八舌地說:
“我們身上沒半個盧布,走到哪裏都會餓死凍死……”
白蝴蝶懂得她們的難處以後,吩咐鹿梅從隨身帶著的錢袋裏麵,抓出一把“哈大洋”(黑龍江錢),白俄少女每人都分得一份。她們接過錢,一齊跪倒在三位中國姑娘跟前,感激涕零地磕著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