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海芽穿著高跟鞋,站在門廳裏,聽著廚房裏的動靜,愣住了。
趙天生戰戰兢兢地迎上來,趙天養聽到聲音,從廚房出來,嚇得沒有反應。那姑娘倒也大方,走過來笑吟吟地問,這位是嫂子吧?
她說,嫂子你好。
趙天生心虛地接著說,這是天養的朋友,今天休息,就順便上來吃個飯。
他上去接盧海芽的包,被盧海芽閃開。
盧海芽說,是麼?吃飯沒問題,幹嘛特地選我不在的時候?
趙天生勉強笑道,這不是巧了嗎?
盧海芽撇嘴說,不是吧?昨晚我看見水盆裏有條魚,還以為是今晚上的大菜呢!
你吃飯沒?大概快好了。趙天生望了望廚房。
趙天養趕緊說,快了,馬上出鍋。姑娘也立刻要返身進去。
盧海芽兩步搶上去,把姑娘擠到廚房門外。不要進去。盧海芽說,我家廚房,隻有我知道東西放在哪,你們弄完,我該滿世界找東西找不著了。
盧海芽的臉色太難看了,趙天養的臉皮再厚十厘米,他也沒定力再呆下去,於是拉了拉姑娘,算了,咱們出去吃吧!
姑娘會意,默默地去拿包。
看著二人狼狽地開門離開,盧海芽雙臂抱胸,冷冷地說,最好選個遠點的餐館,不然你老婆很容易就撞見的,她們保潔工最喜歡午休的時候在小區附近閑逛了。
趙天養臉都僵了,他從來沒有告訴這位女網友,自己老婆是個保潔工,當然,更不可能告訴姑娘,自己是個保安。
如果事情僅止於此,倒也罷了。
趙天養帶著女網友離開後,趙天生頓感世界末日來臨。盧海芽的眼神像激光,一道道射在他臉上,身上,一片片地割他的肉。
其實盧海芽一點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今天她已經夠倒黴的了。
上午,她去了公司,比規定時間晚了足足兩個小時,經過領導的辦公室時,赫然發現領導正坐在裏麵。
於是下場可想而知。那個五十歲的更年期婦女氣壯山河地吼了她一頓,當著所有值班的同事,也當著她手下那幾個保潔工的麵,讓她丟盡了臉。
兩小時後,女領導走了。為了表示自己不屈的尊嚴,盧海芽也果斷拎起包早退了。她想,你不是罵了我麼?這早退就當抵了挨罵的恥辱,很是公平!
沒想到,回到家來,卻受到了更大的屈辱。老公竟然在家裏宴請他已婚親弟弟的女網友,還刻意避著她!
那一瞬間,她的三觀被刷新。趙天生,怎麼可以如此沒有底線,不知羞恥!
看到趙天生怯懦地看著她,她覺得,唯有給予一記重拳,才能讓這個男人長記性。
她覺得被趙天生兄弟倆這一折騰,整間屋子都臭了,不狠狠地出一口氣,她就無法在這間屋子裏呼吸。
於是,她抓起手機,就撥了何四妹的電話號碼。
盧海芽平時是不太與何四妹來往的,雖然作為妯娌,彼此應該維持表麵的親密才對。
但盧海芽就是理直氣壯地不與何四妹交往,淩然劃清自己這個都市小白領與鄉下保潔工之間的界線。何四妹出於自尊,也輕易不來親近這位高貴的妯娌,可天生天養畢竟是親兄弟,完全不來往是不可能的。但每一次,何四妹都要被盧海芽氣出一身內傷。
好在何四妹雖然嘴不饒人,但人粗心也粗,計較不了多久,她自己就忘了。除了對同事們嚼說盧海芽那莫明其妙的高貴外,她對她並沒別的攻擊方式。而且嚼說別人的八卦,本也是保潔工們茶餘飯後最主要的娛樂方式,人人都喜歡說喜歡聽,不必懷疑,何四妹嚼說關於盧海芽的八卦,是最具傾聽價值的,對城市女人高貴冷豔的鄙視與仇恨,是底層勞動婦女共同的人生見地。
趙天生看出了盧海芽的企圖,她是想向何四妹告狀。讓趙天養兩口子打架,是她最樂意觀賞的畫麵。
盡管深深不讚同趙天養的行為,但趙天生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護著弟弟。
他趕緊上去搶盧海芽的手機,盧海芽豈肯讓他得逞,兩人纏鬥幾個回合,趙天生憑借體力成功搶到手機,可惜用力猛了,不小心把盧海芽彈到了牆壁上。
盧海芽登時怒了,趙天生此舉,等同於動手打了她。於是她氣呼呼地去了臥室,要收拾東西回娘家。
又是老伎倆。趙天生無奈,按慣例去阻止,但盧海芽這天挨了領導的罵,回家又撞見如此齷齪的事兒,氣性特別大,手一甩,趙天生一躲,手便揮到了梳妝台上,一個玻璃瓶子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在地板上炸得粉碎。
兩人同時愣住了。
那是盧海芽的肉毒杆菌精華液,不過趙天生也拿不準是不是叫這個名字。月收入隻有三千塊的盧海芽,為了買這幾瓶價值不菲的玩意兒,可是咬碎了牙。購買決心下了一次又一次,卻始終不敢出手。直到上次她參加了趙天生那倒黴的同學會,同學的老婆個個穿戴名牌,盧海芽身上廉價的針織開衫和難辯真偽的香奈兒包包無法為她找回體麵,回來就聯係在韓國的大學同學,讓人家代購了一套,花了二千七,月工資的百分之九十。
從此盧海芽便每晚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一邊塗那昂貴的液體,一邊扯著嗓子,母狼一般仰天長嘯。
她嚎的是,趙天生,如果你有點出息,我至於買兩千多的化妝品心疼成這樣嗎?
那一刻,趙天生也想替她哭一哭,盧海芽嫁給他,真是虧了大本了。
可自此開始,他的噩夢也升級了。盧海芽每用一次那玩意兒,趙天生便要挨一次罵,仿佛罵一罵,心便不再那麼疼了。
趙天生盼著盧海芽趕緊把那幾個小瓶裏的東西用完,他敢打包票,除非把心橫著長,盧海芽是沒勇氣再買一套回來的。
可是盧海芽很省,昂貴的液體,搭配著平價的乳霜一起使用,絕不將任何一滴浪費在多餘的毛孔上。
而此刻,悲劇終於不可逆轉地發生。趙天生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再看看盧海芽嚇傻了的臉,他手一攤說,這下清靜了。
然後,盧海芽才從嗓眼深處發出一聲幾乎不屬於人類的尖嘯,撲過去,試圖將灑落在地的液體救起來,可是透明的液體裏滲了玻璃碎片,手指一撚就割一條口子,鑽心的疼。
她氣極,站起來,照著趙天生的褲襠就踹了一腳。
趙天生不防備,給踹個正著,忍著劇痛蹲下去,他咬牙切齒地說,活該。
他說,沒那家底就別學人家貴婦用高級化妝品了,既然要學,就連貴婦的優雅也一並學來,犯不著為了一瓶化妝品,就暴露你好不容易藏起來的底層婦女本質!
趙天生的惡毒氣得盧海芽發了瘋,她忽然蹲下去,抓起半個摔碎的瓶子,照著趙天生的麵門就奮力砸去。
腦子幾乎要爆炸,肉體上的疼痛卻幾乎感覺不到。
趙天生鼻尖上掛著肉毒杆菌透明的液體,臉部肌肉像通電一般顫抖,然後他一字一字,異常堅定地說,我要離婚。
盧海芽在愣怔了一秒後,繼續母獅般地嘯叫,她說,離婚就離婚!
盧海芽手指著趙天生臉上顫抖的八字肉,繼續加碼,誰不離誰是孫子!
然後她撲向衣櫃,繼續收拾衣服,卻從櫃子底部不知哪個角落抓出一本日記本。
那正是趙天生精心藏匿起來的,用來記錄斑斑婚姻血淚的日記本。
盧海芽迅速翻閱兩頁,然後笑了。
她將日記本向趙天生扔過去,待氣喘勻了,這才說,謝謝你,本來還怕自己太衝動,現在我一絲猶豫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