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妹在淩晨五點醒來。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趙天生和盧海牙,混沌了片刻後,她嘴一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趙天生說,哭什麼哭,從鬼門關撿條命回來,該笑才是。
說話這句話,趙天生就發現,該哭的人是他自己。
因為何四妹對他說,大哥,天養找爸媽借了錢,還用了你的名義借,說你研究殺魚機資金不夠。
何四妹說到這裏,再度嚎啕大哭,她哭著說,他還找好幾個同事借了錢,說要幹一番大事業,我拚命攔也攔不住,他還打我。我說要死給他看,他就讓我去死,看都不看我一眼……。
何四妹越發傷心,聲音噎住了,不停打嗝,盧海芽趕緊幫她拍背,讓她安靜下來。
趙天生恨不得拿根繩子把趙天養捆起來,可得先找到那家夥才行。這時趙天生才明白,為什麼下午爸給他打電話時,欲言又止的樣子。趙天養深知父母和大哥的個性,所以他給爸打電話時說的是,哥不好意思找你們借錢,所以才托了我,你們可別去問他。
於是老實的父母當真不問,隻是實在放心不過,才打個電話探探虛實而已。偏偏趙天生不明就裏,還配合得剛剛好。
盧海芽說,趕緊給你爸媽打電話,說明情況,不然真以為那錢是你借的。
趙天生沒有動,盧海芽急得吼他,你倒是快呀!
趙天生這才說,告訴他們有什麼意義,白白讓他們著急而已。
他說,我是他哥,是我把他帶出來,又沒管好他,有什麼資格推回給爸媽?
盧海芽說不出話了。而且她也在反省自己的舉動,這是趙家人的事,她跟著著什麼急?
清晨六點,趙天養依然沒有消息。趙天生先打電話給那幾個借過錢給趙天養的同事,說明情況,讓他們幫著找人,然後又打給了黃鬆寧,向他借車,準備滿城緝拿弟弟。
醫院裏,盧海芽仍然陪著何四妹,等她輸完最後一瓶液,再一起回家。
何四妹瞪著床頭的輸液瓶,忽然說,你覺得我特可笑是吧?
盧海芽不作聲,看著何四妹。
何四妹說,鄉下人就會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套,讓外人把熱鬧看了個夠夠的。你肯定特別瞧不起,特別想笑。
她說,你想笑就笑吧,我不怪你。我也想笑,可惜我現在心情不好,笑不出來。
盧海芽說,我離婚的時候你不也笑了個夠,憑什麼現在不讓別人笑你?
何四妹說,我沒笑你離婚。
頓了頓,她又說,不過你和大哥離婚,我倒真的是暗暗開心過,這點不瞞你。
盧海芽說,你那還叫“暗暗”?嘴角都快裂到後腦勺了好吧?不過算了,咱倆誰也別笑誰。
何四妹說,我有什麼資格笑你?你什麼都有。離了婚還活得雄糾糾的,跟頭大公雞似的,我做不到,也沒那本事,羨慕倒是真的。
盧海芽不滿地打斷她,你能不能換個形容詞?有你這麼誇人的嗎?
末了又問,你那是誇嗎?我聽著很有諷刺意味。
何四妹說,我這沒文化的人,還會諷刺人?你別抬舉我了。
盧海芽冷笑,你可別謙虛。要說諷刺挖苦人,你那嘴裏蹦出來的詞兒,足以當好多文學大師的師傅。
兩人就這麼鬥著嘴,天就亮了。晨曦從病房十七樓的窗戶灑進來,潑在兩個女人臉上,為她們鍍上一層甚至稱得上魅惑的光茫,完全可以忽略浮在臉上的疲乏和哀傷。
半個月過去,趙天養音訊全無,帶著他從父母和同事那裏騙來的錢,人間蒸發。
何四妹從最初的徹夜痛哭,到有一天忽然就不哭了。她從盧海芽那邊的公司辭了職,重新回到趙天養所在的物業公司,要求上班。
物業部經理沒法不同意,因為趙天養欠同事的債,以及預支的工資,都需要她來承擔。重新聘用她,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至於之前因為投訴而被開除的前科,小區物業不是政府機關,沒有人會計較這種事。
趙天生對弟弟失蹤這件事,感到深深的無力。他不敢告訴父母,隻能偷偷四處打聽,一無所獲。
他不知道這段時間算不算自己人生最失敗的時候。也許一直都很失敗,隻是殺魚機的瓶頸,以及趙天養的出走,是兩個比較明顯的標注,讓他注意到了自己人生的悲傷基調而已。
有時候,他也找小龍聊聊。但這時候的小龍比他更煩惱,也沒好的辦法安慰他。
小龍的事業發展得很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一般創業者所要麵臨的困難,就一路過關斬將,順風順水地做下去了,從這點來說,上帝對他真是厚愛。
所以小龍的煩惱在別的方麵,確切地說,在周曉夢那裏。
周曉夢在冷處理一段時間後,又開始搭理小龍,但確實如黃鬆寧所斷定的,她不再提複婚的事。
這本是小龍最期待的結果,如果單從這個結果來看,他甚至想給黃鬆寧發一朵大紅花以示表彰。
但是周曉夢開始和形形色色的男人交往。她也沒有刻意告訴小龍,但小龍總是輕易從她的個人空間和博客裏得知動向,然後就很煩躁。
他找趙天生聊這個事,分析自己的煩躁。
趙天生心有戚戚焉,因為他也曾經碰到過相同的問題,也有相同的煩躁。
但趙天生不願意將小龍的婚姻與自己的婚姻劃在同一個區塊內,他總覺得,小龍和周曉夢之間的關係,還大大地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