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東城道:“我以為不妨等秋菊醒來。”

蕭七點頭道:“她是唯一在蝙蝠刀下活命的人,的確應該與她走一趟。”

雷迅亦說道:“那麼就可以清楚知道,她看見的那個蝙蝠是否囚禁在司馬山莊的那個蝙蝠,又是否我們所遇上的那個人了。”

韓生苦笑道:“希望就是三位一體,否則一個蝙蝠已經夠我們應付,再來一個就更不得了。”

雷迅回頭望一眼,道:“隻不知秋菊又是否支持得住?”

司馬東城道:“她那隻是外傷失血過多,再休息一會,精神相信就可以恢複過來。”

雷迅側首吩咐道:“二弟,你告訴孫大娘如果秋菊再醒來,就通知我們一聲。”

韓生點頭微喟道:“大哥原是火霹靂的脾氣,現在卻變了。”

雷迅慘然一笑,道:“人總是會變的。”

韓生無言轉身舉步。

雷迅仰天又籲了一口氣,忽然道:“秋又深了。”手一伸,抄住了飛舞在半天的一片落葉。

他的確改變了很多,蕭七雖然一直不認識這個人,不知道這個人以前是怎樣的性格,但亦感覺到,這個人現在的一切舉動,與以前不一樣。

司馬東城忽然亦探手抄住了一片落葉,道:“我不喜歡秋天,尤其是秋深時候。”

蕭七無言。

司馬東城目光落在蕭七的麵上,輕聲問道:“你可知道為什麼?”

蕭七道:“嗯。”

司馬東城笑問:“嗯是什麼意思?”

雷迅插口道:“就是表示他知道--”他微笑接道:“我卻是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你那麼年輕的女孩子,竟然會有那麼多感觸。”

司馬東城嬌笑道:“你這樣說話,當然就真的不知道了。”

雷迅道:“哦?”

司馬東城道:“因為你還未看出,我已經不再年輕。”

雷迅大笑,道:“你是認為自己已經很老的了?”

司馬東城笑笑,道:“女人到了我這個年紀未嫁人,實在已經夠老的了。”

雷迅怔住。

司馬東城笑接道:“秋深冬將至,眼看又一年,你說我對這深秋如何喜歡得來。”

她雖然仍在笑,卻笑得已有些傷感。

雷迅苦笑道:“想不到你們女孩子原來還有這許多煩惱。”

蕭七這時候才開口,道:“其實很多江湖中的名俠都喜歡著大姐,隻是大姐始終都沒一個瞧得上眼。”

司馬東城笑笑道:“他們很多連你都瞧不上眼,大姐又怎會瞧得上眼?”

蕭七道:“這件事了結之後,小弟就專心去替大姐找如意郎君。”

司馬東城失聲嬌笑了起來。

笑得卻是那麼的無可奈何。

秋風滿院,落葉漫天,在司馬東城的笑聲中,這秋意仿佛更加濃了。

正午,白雲滿天。

秋雲似薄羅,陽光透過白雲披下,溫柔得就像是情人多情的眼波。

蕭七司馬東城走在一條花徑上,後麵緊跟著雷迅韓生,還有秋菊。

秋菊的精神已好很多,由兩個丫環攙扶著,走來也不怎樣辛苦。

這條花徑在司馬山莊東麵。

蕭七雖然是司馬山莊的常客,卻還是第一次走在這條花徑上。

這條花徑表麵上看來與一般並無不同,蕭七走在那之上,卻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種奇怪的感覺他甚至可以肯定絕不是因為陌生而產生。

司馬東城也不知是否發覺蕭七神色有異,行走間忽然問道:“小蕭,你是否覺得這條花徑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蕭七道:“奇怪是奇怪,卻仍看不出奇怪在什麼地方?”

司馬東城一笑,轉入一條岔路,道:“你應該看出的。”

蕭七心頭一動,道:“岔路多了一些。”

司馬東城道:“我本來可以筆直前行,卻不停左彎右折,不住轉進岔路裏。”

蕭七道:“我原是以為該轉進岔路大姐才轉進去,現在聽大姐這樣一說,倒是有些頭緒了。”

司馬東城道:“你給我說說。”

蕭七道:“那些岔路看似雜亂無章,事實長短完全一樣,而且方向……”

司馬東城笑問:“方向怎樣?”

蕭七道:“東南西北也都有,我們有幾次簡直在打圈子,那有這樣的道路?”

司馬東城沒有作聲,腳步橫移,又轉進一條岔路。

蕭七亦步亦趨,忽然道:“若是小弟沒有猜錯,這隻怕是一個花陣。”

司馬東城點頭道:“那你可看出是什麼陣?”

蕭七沉吟道:“是不是六合?”

司馬東城一怔,嬌笑道:“想不到你真的看得出來,我一向隻知道你劍術高強,想不到你對於奇門遁甲方麵也有研究。”

蕭七道:“家師晚年對於那門子學問特別感興趣……”

司馬東城道:“你卻隻怕提不起多大興趣。”

蕭七道:“否則也不會到現在才有所發覺。”

司馬東城笑笑道:“那門子學問也的確太沉悶。”

蕭七道:“可沒有聽過大姐精幹……”

司馬東城笑笑截道:“這等如你從來沒有到過這附近一樣,整個司馬山莊也就隻有這附近設置機關陣勢。”

蕭七轉問道:“我們若是不跟著大姐,到處亂闖,會有什麼結果?”

司馬東城道:“那就隻有不停在花樹叢中打轉。”

蕭七道:“將樹木削斷可以不可以闖出一條生路來?”

司馬東城一笑道:“那要看運氣的了。”

蕭七道:“運氣若不好?”

司馬東城道:“觸發花樹叢中的機關,說不定就會倒在箭弩之下!”

蕭七道:“莊中婢仆若……”

司馬東城笑截然道:“這早已劃為莊中禁地,他們違命闖進來,可怪不得人。”

蕭七轉問道:“蝙蝠就給囚在這花陣之內?”

司馬東城道:“可以這樣說……蝙蝠若是永遠在白癡狀態,單就這一個花陣已可以將他囚起來,萬一他突然回複正常,那就很難說的了。”

蕭七道:“換句話說,除了這花陣,還有其他的布置。”

司馬東城道:“你忘了我說過這裏一共有十三重厲害的機關埋伏?”

蕭七搖頭,道:“沒有。”

司馬東城笑問道:“莫不是對我的說話有些兒懷疑?”

蕭七道:“在知道這個花陣之後,才起的。”

司馬東城道:“哦?”

蕭七道:“單就是這個花陣,所費的人力物力已經難以估計,將這麼多的金錢時間用在一個白癡身上,是不是太過?”

司馬東城點頭道:“以我的意思,也是主張將蝙蝠一刀了結,省得這許多麻煩,家父他們卻都不是這樣想。”

蕭七苦笑道:“前輩英雄大都是如此,亦無可厚非。”

司馬東城微喟道:“這樣做是否正確,我也說不出。”

蕭七亦自一聲歎息,道:“隻希望他們這樣以仁義對蝙蝠,並沒有錯誤。”

司馬東城沉吟道:“這附近的機關埋伏的威力我很清楚,我絕不相信蝙蝠能夠逃出那座小樓。”

蕭七道:“也即是不相信雷鳳的死亡是蝙蝠的所為?”

司馬東城沒有作聲。

說話間,他們又已轉了兩個彎,花木枝葉間,隱約可以看見一道褐色的高牆。

司馬東城沉吟了一會,才說道:“到底是否蝙蝠的所為,在看見蝙蝠之後,相信我們會有一個明白。”

蕭七點頭道:“秋菊應該認得出那是否傷害他們的人。”

司馬東城道:“以我所知,蝙蝠也沒有兄弟,而好像蝙蝠那樣的人,亦絕無僅有。”

語聲落處,司馬東城又轉了一個彎,這個彎轉過,已出了花陣。

那道高牆就橫亙在花陣前一丈,高牆側一道石級斜往上伸展,盡頭是一座平台,四麵石欄幹。司馬東城招手指著那個平台,接道:“站在那個平台之上,可以清楚看見囚禁蝙蝠的那座小樓,那樣的平台一共有四座,換句話說,無論蝙蝠人在那一個方向,一切動作都逃不過監視的人的眼睛。”

蕭七奇怪問道:“難道蝙蝠不懂得將小樓門窗關上?”

司馬東城道:“上平台一看你就明白的了。”說話間腳步不停,來到那道石級之下,隨即拾級而上。

蕭七緊跟在後麵。

兩人的說話,韓生雷迅在後麵都聽得很清楚,他們心中那一份奇怪絕不在蕭七之下,但都壓抑著沒有插口。

秋菊當然就更奇怪了,她甚至已忘記了頸上傷口的痛苦,腳步亦不由加快。

一行人也就幽靈一樣,默默的走上那座平台。

白石平台,比高牆尚高出一丈,頂方也有一丈闊寬了,他們隻是七個人,站在那之上,當然一點也不覺得狹窄。

平台上風急,吹起了他們的衣袂,蕭七人更覺瀟灑,司馬東城亦愈見嫵媚。

高牆後是一片竹林,陣陣竹濤迎風響起,直有如天籟。

竹林亦低過平台,所以並沒有阻礙他們的視線,在平台之上,他們可以清楚看見那幢被包圍在竹林中的小樓。

那幢小樓果然一道門窗也沒有。

也沒有牆壁,就隻見一條條的柱子,那與其說是一座小樓,毋寧說是一座兩層的亭子。

那的確像是一座亭子。

在小樓的周圍,有一道矮牆,高看來還不到一丈。

竹林也就被那道矮牆隔斷。

在小樓與矮牆之間是一片草地,野草叢生,顯然已過膝。

也就因為那一片草地,那座小樓顯得很蒼涼,一些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蕭七看著不由歎了一口氣,道:“這本來是一處好地方。”

司馬東城道:“若是將那道矮牆拆去,再將那一片野草清除,無論建在那中間的是一座亭子抑或一座茅寮,相信也會有很多人一見就喜歡,甘心住進來。”

蕭七道:“小弟是其中之一。”

司馬東城道:“好像這樣的地方,用來囚禁蝙蝠那樣一個人,卻是誰看了,都一定認為太過浪費。”

雷迅悶到現在,才忍不住插口道:“江湖上的名俠所謂仁義,我實在想不透。”

蕭七苦笑道:“又豈止老前輩想不透。”

韓生亦開口道:“我總覺得他們的作風有時候實在太婆媽。”

司馬東城微喟道:“也許他們並不是完全都那樣。”

蕭七道:“隻要其中有一人那樣就已經足夠了。”

司馬東城頷首不作聲。

蕭七目光倏一轉,戟指道:“那就是蝙蝠?”

眾人聽說,不約而同,循指望去。

在小樓二樓正中的地上,盤膝坐著一個老人。

那個老人一頭白發蓬亂,不少散落在雙肩之上,襯著那一身黑衣,份外顯得觸目。

他坐在那裏,一動也都不一動,仿佛在思索什麼,但更像是一具沒有生命的幹屍。

相距那麼遠,他的頭又半垂,眾人當然看不清楚他的真麵目。

更難以看到他的神情變化。

可是他們都有一種詭秘的感覺,尤其當司馬東城回答:“他就是蝙蝠了”這句話的時候,那種詭秘的感覺就更濃重了。

那是昔年江湖上聞名色變,專打女孩子的主意,殺人如麻,無惡不作,罪該萬死的蝙蝠--無翼蝙蝠。

眾人齊皆睜大眼睛,聚精會神的望去。

秋菊一顆心刹那更不由怦怦的跳起來。

死裏逃生,猶有餘悸。

蝙蝠仿佛並沒有發覺有人在竹林外平台上張望,始終呆坐在那裏,一動也都不一動。

卻不知何故,竟給人一種隨時都會動,都會蝙蝠般飛起來的感覺。

甚至司馬東城也似有這種感覺,忽然間露出詫異之色,然後問秋菊:“小姑娘,你們在城外古道遇上的可是這個人?”

這句話出口,所有人的目光不期都集中在秋菊的麵上。

雷迅急不可待,接問道:“就是他,是不是?”

秋菊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邊小樓,神情顯得非常之迷惑,又過了一會,才以一種堅定的語聲應道:“不是這個人。”

雷迅著急問道:“不是這蝙蝠?”

秋菊毫不猶豫應道:“不是。”

蕭七即時插口道:“這個人也不像今天早上我們遇上的,那個自稱無翼蝙蝠的瞎子。”

韓生應聲道:“簡直就是兩個人。”

雷迅顯然這時候才記起這件事,嘟喃道:“這實在不像。”

司馬東城目光一一從四人麵上轉過,道:“你們看清楚的了?”

蕭七道:“他雖然沒有抬起頭來,但無論怎樣看也不像是我們早上遇到的那個蝙蝠。”

司馬東城道:“要他將頭抬起來,也簡單。”

她的目光卻轉向平台下麵,接道:“我所以選擇這時候進來,也是有原因的。”

蕭七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望到一個灰衣老婦人正從花陣穿出,向平台這邊走過來。

那個老婦年紀看來已六十開外,麵目慈祥,手提著一個竹籃。

雷迅亦看在眼內,奇怪道:“這又是……”

司馬東城道:“是我家的老婢辛五娘,給蝙蝠送飯來了。”

雷迅道:“哦?”

司馬東城道:“蝙蝠雖然武功高強,終究也是一個人,即使他沒有變成白癡,也餓不了多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