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詩情:醉臥沙場君莫笑(1 / 3)

中國文人的這種俠氣,一路浩蕩而下,從未停歇;這樣的一種劍氣,從骨子裏、血脈中,一路流傳,到大唐盛世,終於開辟了一個詩派——邊塞詩派。邊塞是鐵血英雄浪漫情懷的著陸點,在邊塞,有時候為的不是功勳,不是成敗,為的隻是一段生命的漂亮揮灑。我們今天念起“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注釋1”,這是真的去打仗嗎?去了,他就為醉臥沙場;去了,他就沒想過再回來。一個不為生還的死士,用自己的滿腔熱血,揮灑詩思豪情,隻有在大唐,才能夠有這樣的詩派,能夠有這樣生命的光芒。

所以,有個人的詩篇被稱為“詩上的長城”,這個人就是王昌齡。作為大唐豪情的一個樣本,他寫了多首《從軍行》。“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注釋2”“穿金甲”就如同李白說的“碎鐵衣”,就算是一件布衣,你把它穿破穿爛穿碎,也不容易。他們身上的是金甲,那是銅做的鎧甲。金屬鎧甲都能磨穿,那是何等艱苦險惡的環境啊!但人心還是不甘,人還不願歸來,隻因為樓蘭未破。邊塞詩寫的是成敗嗎?不是,它寫的是一往無前、永遠不死的氣概。

還是《從軍行》:“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穀渾“注釋3”。”“注釋4”這是勝仗,是報捷,雷厲風行,呼嘯而下。“紅旗半卷出轅門”,為了減小阻力,半卷著紅旗急速行軍,這也讓我想起來岑參“注釋5”說的“風掣紅旗凍不翻”“注釋6”,這是朔朔大漠中的一道獨特景觀。旗幟本來應該獵獵招展,但是被大雪風霜打得濕透,被凍住了,飛揚不起來。在這樣的環境下,戰士依然勇往直前,勢同破竹,“已報生擒吐穀渾”。上一首還是“不破樓蘭終不還”,這一首已傳捷報。

詩人往往不寫戰爭的過程,而隻寫一個詩意的瞬間:邊關之上,不僅有昂揚的鬥誌和醉酒縱歌的豪邁,也有深沉雋永的憂愁。還是王昌齡的《從軍行》:“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坐海風秋。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注釋7”你看看這個地方,烽火城已經足夠遠,百尺樓已經足夠高,如此危聳的景象,再加上時間是黃昏,季節是深秋,心意沉沉,“更吹羌笛關山月”。這樣一個雄闊、豪邁、慷慨、蒼涼的戰場,荒寂的原野,笛聲嗚咽,突然之間,湧起無邊無際、如煙如縷的憂傷,那是遠方的“無那金閨萬裏愁”。盡管人在邊關征戰,但在戰場之外,在和平的家園,畢竟還有著遙遠的牽掛……

邊塞詩中,閨怨也是一個千回百轉的主題。他們有埋怨,有失落,有痛楚,有憂傷,征人思親,怨婦懷遠,但我們更多看到的還是詩人們在輝煌盛世的自覺。邊塞是英雄生命中不可剝奪、不可磨滅的璀璨篇章。他們在大漠邊陲之上,讓自己的生命迸發出不同凡響的光彩。

邊關之上,連風景都是不同的。王維以監察禦史的身份出塞勞軍,寫下著名的《使至塞上》“注釋8”。“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人胡天。”這時王維三十多歲,剛剛經曆了他仕宦生涯中的浮沉,去邊塞慰問剛剛打了勝仗的軍隊,輕車簡從,心中有孤單,但更有豪邁。“征蓬出漢塞,歸雁人胡天。”正是春天,大雁從南方飛到北方。一路前行,有什麼奇特的景致呢?“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紅樓夢》裏香菱學詩,就是從這首詩學起,就琢磨這個句子。“煙”和“直”,多麼平常的字。他沒有說孤煙渺渺,孤煙飄飄,他說孤煙是直的。隻有在一望無際的空曠之地,煙才可能是直的,因為周圍沒有建築,沒有那些氣流來回衝撞,黃沙莽莽,無邊無際,沒有雲影,沒有風痕,隻有遠方一縷孤煙筆直地衝上青天。“長河落日圓”,蜿蜒的河道,落日低垂在水麵,河水閃著粼粼的波光,這一刻,大漠落日,紅、壯、豔,都不足以形容,隻有最樸素的這個“圓”字,才恰當,妥帖。沒有一點點幹擾的圓圓的落日,這個景象長久地在我們心裏刻下烙印。“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碰到了偵察兵,前方軍隊已經到了燕然山。唐詩中還有一句“燕然未勒莫論功”“注釋9”,打不到燕然山,算不上有功業;唐軍已經打到燕然,說明是大捷,大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