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1 / 3)

《三國演義》能夠家喻戶曉,深入人心,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作者的平民意識。從開始的絕對市井化的桃園結義,到鞭打督郵,到皇帝落荒而走的那份狼狽,確實是滿足了老百姓的欣賞欲望,是以老百姓的心理來描寫的。

雖然這是一部寫帝王將相的書,老百姓在這部書裏,基本上是被淩辱、被驅趕、被屠殺、被當做俎上肉一樣地摧殘。但是,“唯辟作威,唯辟作福”的當朝天子,也有“相抱痛哭,吞聲於草莽之中”的時候,這是蟻民們極願看到的稱心場麵。

《三國演義》能如此適應讀者的消費心理,良有以也。

老百姓之毫無反抗精神,也真是可怕。對於董卓這樣的軍閥,居然也能逆來順受,任其魚肉。逆來順受的人說來也真是可憐。如果是“慢刀割肉不覺死”的,哪怕是慢慢地敲骨吸髓的貪官汙吏,也都是俯首聽命。相比董卓的草菅人命,還覺得是某種“幸運”呢!

西涼刺史董卓,隴西臨洮人。《三國誌》稱他“有才武,膂力無比”。《英雄記》稱他“數討羌、胡,前後數百戰”。生性殘忍,狡獪狂暴,有豺狼食人之心,懷不軌叵測之意,是一個軍閥、野心家。在中國曆史上,每當封建王朝難以為繼的末期,便群強崛起,誰最野蠻,誰占上風。然後,總是很輕易地敗亡在一個文化水平低下,但卻具有流氓手段、痞子歹心的最敢毀滅一切的人手裏。

且說曹操當日對何進曰:“宦官之禍,古今皆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於此。若欲治罪,當除元惡,但付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兵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敗也。”何進怒曰:“孟德亦懷私意耶?”操退曰:“亂天下者必進也。”進乃暗差使命齎密詔,星夜往各鎮去。

到底是曹操,“付一獄吏足矣”,大手筆語。

卻說前將軍鼇鄉侯西涼刺史董卓,先為破黃巾無功,朝議將治其罪,因賄賂十常侍幸免。後又結托朝貴,遂任顯官,統西州大軍二十萬,常有不臣之心。是時得詔大喜,點起軍馬,陸續便行。使其婿中郎將牛輔守住陝西,自己卻帶李傕、郭汜、張濟、樊稠等,提兵望洛陽進發。卓婿謀士李儒曰:“今雖奉詔,中間多有暗昧。何不差人上表,名正言順,大事可圖?”卓大喜,遂上表,其略曰:

本不是個好東西,正求之不得。

好女婿!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竊聞天下所以亂逆不止者,皆由黃門常侍張讓等侮慢天常之故。臣聞揚湯止沸,不如去薪;潰癰雖痛,勝於養毒。臣敢鳴鍾鼓、入洛陽,請除讓等。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凡充滿革命辭藻的響亮口號,都不宜深信之。列寧就說過,在市場上叫嚷得最激烈的小販,那商品也許是最糟糕的。

何進得表,出示大臣。侍禦史鄭泰諫曰:“董卓乃豺狼也。引入京城,必食人矣。”進曰:“汝多疑,不足謀大事。”盧植亦諫曰:“植素知董卓為人麵善心狠,一入禁庭,必生禍患。不如止之勿來,免致生亂。”進不聽。鄭泰、盧植皆棄官而去。朝廷大臣,去者大半。進使人迎董卓於澠池。卓按兵不動。

引狼入室了!

張讓等知外兵到,共議曰:“此何進之謀也。我等不先下手,皆滅族矣。”乃先伏刀斧手五十人於長樂宮嘉德門內,人告何太後曰:“今大將軍矯詔召外兵至京師,欲滅臣等,望娘娘垂憐賜救。”太後曰:“汝等可詣大將軍府謝罪。”讓曰:“若到相府,骨肉齏粉矣。望娘娘宣大將軍入宮,諭止之。如其不從,臣等隻就娘娘前請死。”太後乃降詔宣進。進得詔,便行。主簿陳琳諫曰:“太後此詔,必是十常侍之謀。切不可去,去必有禍。”進曰:“太後詔我,有何禍事!”袁紹曰:“今謀已泄、事已露,將軍尚欲入宮耶?”曹操曰:“先召十常侍出,然後可入。”進笑曰:“此小兒之見也。吾掌天下之權,十常侍敢待如何?”紹曰:“公必欲去,我等引甲士護從,以防不測。”於是袁紹、曹操各選精兵五百,命袁紹之弟袁術領之。袁術全身披掛,引兵布列青瑣門外。紹與操帶劍護送。何進至長樂宮前,黃門傳懿旨雲:“太後特宣大將軍,餘人不許輒入。”將袁紹、曹操等都阻住宮門外。何進昂然直入。至嘉德殿門,張讓、段珪迎出,左右圍住。進大驚。讓厲聲責進曰:“董後何罪,妄以鴆死;國母喪葬,托疾不出。汝本屠沽小輩,我等薦之天子,以致榮貴,不思報效,欲相謀害。汝言我等甚濁,其清者是誰?”進慌急,欲尋出路。宮門盡閉,伏甲齊出,將何進砍為兩段。後人有詩歎之曰:

漢室傾危天數終,無謀何進作三公。

幾番不聽忠臣諫,難免宮中受劍鋒。

權力狂,古今相同,隻相信手中的權柄,其實那東西有時靈,有時也很不靈的。

說得句句是實。

活該!

讓等既殺何進,袁紹久不見進出,乃於宮門外大叫曰:“請將軍上車。”讓等將何進首級從牆上擲出,宣諭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其餘脅從,盡皆赦宥。”袁紹厲聲大叫:“閹官謀殺大臣!誅惡黨者,前來助戰。”何進部將吳匡便於青瑣門外放起火來。袁術引兵突入宮庭,但見閹官,不論大小,盡皆殺之。袁紹、曹操斬關入內,趙忠、程曠、夏惲、郭勝四個,被趕至翠花樓前,剁為肉泥。宮中火焰衝天。張讓、段珪、曹節、侯覽將太後及太子並陳留王劫去內省,從後道走北宮。時盧植棄官未去,見宮中事變,擐甲持戈,立於閣下。遙見段珪擁逼何後過來,植大呼曰:“段珪逆賊,安敢劫太後?”段珪回身便走。太後從窗中跳出,植急救得免。吳匡殺入內庭,見何苗亦提劍出。匡大呼曰:“何苗同謀害兄,當共殺之。”眾人俱曰:“願斬謀兄之賊。”苗欲走,四麵圍定,砍為齏粉。紹複令軍士分頭來殺十常侍家屬,不分大小,盡皆誅絕。多有無須者誤被殺死。曹操一麵救滅宮中之火,請何太後權攝大事,遣兵追襲張讓等,尋覓少帝。

不怕矯枉過正。殺人統統地殺,整人統統地整,非無一幸免不可。當代人聰明得多,就管這種席卷的方法,叫做“運動”。凡運動,無不有後遺症,就是這種極端的結果。

隻因為沒胡子便被砍頭,用今天的話說,就叫冤假錯案了。

且說張讓、段珪劫擁少帝及陳留王,冒煙突火,連夜奔走。至北邙山,約二更時分,後麵喊聲大舉,人馬趕至。當前河南中部掾吏閔貢,大呼:“逆賊休走!”張讓見事急,遂投河而死。帝與陳留王未知虛實,不敢高聲,伏於河邊亂草之內。軍馬四散去趕,不知帝之所在。帝與王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饑餒,相抱而哭,又怕人知覺,吞聲草莽之中。陳留王曰:“此間不可久戀,須別尋活路。”於是二人以衣相結,爬上岸邊,滿地荊棘,黑暗之中,不見行路。正無奈何,忽有流螢千百成群,光芒照耀,隻在帝前飛轉。陳留王曰:“此天助我兄弟也。”遂隨螢火而行,漸漸見路。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崗邊見一草堆,帝與王臥於草堆之畔。草堆前麵是一所莊院,莊主是夜夢兩紅日墜於莊後,驚覺,披衣出戶,四下觀望,見莊後草堆上紅光衝天,慌忙往視,卻是二人臥於草畔。莊主問曰:“二少年誰家之子?”帝不敢應,陳留王指帝曰:“此是當今皇帝,遭十常侍之亂,逃難到此。吾乃皇弟陳留王也。”莊主大驚,再拜曰:“臣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因見十常侍賣官嫉賢,故隱於此。”遂扶帝入莊,跪進酒食。卻說閔貢趕上段珪拿住,問:“天子何在?”珪言已在半路相失,不知何往。貢遂殺段珪,懸頭於馬項下,分兵四散尋覓;自己卻獨乘一馬,隨路追尋,偶至崔毅莊。毅見首級,問之,貢說詳細。崔毅引貢見帝,君臣痛哭。貢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陛下還都。”崔毅莊上止有瘦馬一匹,備與帝乘,貢與陳留王共乘一馬,離莊而行。不到三裏,司徒王允、太尉楊彪、左軍校尉淳於瓊、右軍校尉趙萌、後軍校尉鮑信、中軍校尉袁紹一行人眾,數百人馬,接著車駕,君臣皆哭。先使人將段珪首級往京師號令,另換好馬與帝及陳留王騎坐,簇帝還京。先是洛陽小兒謠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至此果應其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