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名言“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從此成為惡諡,也給曹操定了性,千古遭人咒罵。因為中國的儒教文化,其中就有“寧人負我,我毋負人”的自我犧牲精神在內。其實,在物質相對貧窮的原始社會裏,人欲尚不到橫流的地步,那種互相傾軋,爾虞我詐,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的人吃人的現象,還未成氣候。而在血肉紛飛的階級鬥爭社會,這種美德多半屬於憧憬,焉有不負之理?隻不過在程度上各人有所不同罷了。
細想起來,曹操敢這樣做,敢這樣說,不也光明坦蕩,心口如一,不失英雄本色嗎?比之那些實際上如此行事,偏又要戴上一副假麵具、滿嘴文章道德、革命口號,甚至還流出兩滴鱷魚淚者,要高尚得多。
老實講,幹出類似殺呂伯奢這種事的,曹操非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可他說了這句話後,倒使後世仿效之徒,前有車,後有轍,討了個心安理得,少了許多內心紛擾。於是上至領袖群倫者殺功臣、戮賢良,下至一般幹部者賣主子、叛親友,便以自己的生存為理由,放開手腳地去幹了。
且說董卓欲殺袁紹,李儒止之曰:“事未可定,不可妄殺。”袁紹手提寶刀,辭別百官而出,懸節東門,奔冀州去了。卓謂太傅袁隗曰:“汝侄無禮,吾看汝麵,姑恕之。廢立之事若何?”隗曰:“太尉所見是也。”卓曰:“敢有阻大議者,以軍法從事。”群臣震恐,皆雲:“一聽尊命。”宴罷,卓問侍中周毖、校尉伍瓊曰:“袁紹此去若何?”周毖曰:“袁紹忿忿而去,若購之急,勢必為變。且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倘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山東非公有也。不如赦之,拜為一郡守,則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伍瓊曰:“袁紹好謀無斷,不足為慮。誠不若加之一郡守,以收民心。”卓從之,即日差人拜紹為渤海太守。
這個叔叔還有臉見他的侄子嗎?袁氏雖四世三公,豪門望族,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了。世家的沒落,那是不可阻擋的頹勢,這一點,古今同理。
九月朔,請帝升嘉德殿,大會文武。卓拔劍在手,對眾曰:“天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今有策文一道,宜為宣讀。”乃命李儒讀策曰:
孝靈皇帝,早棄臣民;皇帝承嗣,海內仰望。而帝天資輕佻,威儀不恪,居喪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皇太後教無母儀,統政荒亂。永樂太後暴崩,眾論惑焉。三綱之道,天地之紀,毋乃有闕。陳留王協,聖德偉懋,規矩肅然;居喪哀戚,言不以邪;休聲美譽,天下所聞,宜承洪業,為萬世統。茲廢皇帝為弘農王,皇太後還政。請奉陳留王為皇帝,應天順人,以慰生靈之望。
這兩個人,自是無聊之輩,大概是屬於誰上台就侍候誰的角色。不過,也沒個好結果,因舉薦非人,終被董卓所殺,那就叫活該了。但他倆對於袁紹的看法,不能不說是入骨三分。
李儒讀策畢,卓叱左右,扶帝下殿,解其璽綬,北麵長跪,稱臣聽命;又呼太後去服候敕。帝後皆號哭,群臣無不悲慘。階下一大臣憤怒,高叫曰:“賊臣董卓,敢為欺天之謀,吾當以頸血濺之。”揮手中象簡,直擊董卓。卓大怒,喝武士拿下,乃尚書丁管也。卓命牽出斬之。管罵不絕口,至死神色不變。後人有詩歎曰:
董賊潛懷廢立圖,漢家宗社委丘墟。
滿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丈夫。
統治者衰微至此,也隻有淌淚抹眼的份了。
卓請陳留王登殿。群臣朝賀畢,卓命扶何太後並弘農王、帝妃唐氏,於永安宮閑住。封鎖宮門,禁群臣無得擅入。可憐少帝四月登基,至九月即被廢。卓所立陳留王協,表字伯和,靈帝中子,即獻帝也,時年九歲,改元初平。董卓為相國,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威福莫比。李儒勸卓擢用名流,以收人望。因薦蔡邕之才,卓命征之,邕不赴。卓怒,使人謂邕曰:“如不來,當滅汝族。”邕懼,隻得應命而至。卓見邕,大喜。一月三遷,其官拜為侍中,甚見親厚。
也未見有什麼再三禮讓之意,哪怕是假惺惺的。
卻說少帝與何太後、唐妃困於永安宮中,衣服飲食漸漸欠缺,少帝淚不曾幹。一日,偶見雙飛燕於庭中,遂吟詩一首。詩曰:
嫩草綠凝煙,嫋嫋雙飛燕。洛水一條青,陌上人稱羨。
遠望碧雲深,是吾舊宮殿。何人仗忠義,泄我心中怨。
董卓時常使人探聽,是日獲得此詩,來呈董卓。卓曰:“怨望作詩,殺之有名矣。”遂命李儒帶武士十人,入宮弑帝。帝與後妃正在樓上,宮女報李儒至,帝大驚。儒以鴆酒奉帝。帝問何故,儒曰:“春日融和,董相國特上壽酒。”太後曰:“既雲壽酒,汝可先飲。”儒怒曰:“汝不飲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練於前,曰:“壽酒不飲,可領此二物。”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飲酒,願公存母子性命。”儒叱曰:“汝何人,可代王死!”乃舉酒與何太後曰:“汝可先飲。”後大罵:“何進無謀,引賊入京,致有今日之禍。”儒催逼帝。帝曰:“容我與太後作別。”乃大慟而作歌。其歌曰:
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為臣逼兮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
唐妃亦作歌曰:
知識分子有時能起一些裝點門麵的作用,尤其對於剛站穩腳跟的統治者,改善兵戎相見、粗鄙少文的形象是至關緊要的。等到江山已定,那時對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化人,采取什麼樣的政策,則是另外一回事了。蔡邕此人,典型的知識分子的既矛盾又軟弱的代表人物,當年因上書婦寺幹政遭禍,現又迫於壓力,屈身事卓,後又為其殉葬,實在是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