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李傕郭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1 / 3)

在中國曆史上,一場大的動蕩不安,總會引發一場大的殘酷殺戮,造成生靈塗炭,血流遍野,沉冤難雪,萬民喑啞的局麵,緊接著必是一場暴虐統治。在整個社會的大倒退中,惡行對於進步的摧折,醜陋對於公正的嘲弄,乖謬對於文明的肆虐,黑暗對於正義的褻瀆,成了普遍、公開而且不以為恥的現象。

因為整個社會隻有一種威懾的聲音時,那社會便不能稱作健全的社會。而統治者靠刺刀、監獄與荷槍實彈的武裝士兵保衛才能生存,這種統治也不能稱作正常的統治。在馬鞭和鐵蹄統治的社會裏,失去最起碼的安全感的人也不可能像人一樣生活。

這樣,人類的惡本質像癌細胞一樣迅速蔓延擴展,浸潤腐蝕整個身體。告密、出賣、讒害、構陷,置對方於死地的卑鄙行為,立刻如瘟疫似地傳染開來,而且愈演愈烈。生活在恐怖統治中,唯有從惡去使別人恐怖,自己方能免於恐怖。所以鷹犬走狗,爪牙打手,細作線人,密探暗諜這類職業,便異常地興旺並迅猛地發達起來。於是,以惡近惡,惡性膨脹。用人唯惡,惡性循環,由於汰優存劣,遠善近惡。刈良遺莠,憎潔喜汙的單向選擇,個別人的惡自然要發展為集團性的惡。所以,窮凶極惡的董卓以後,出現李傕、郭汜這樣無惡不作的人物,是一點也不奇怪的。

“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惡與惡也是物以類聚的。所以去掉一個董卓,出來兩個董卓,就是惡的泛濫之果。社會如人,潛藏著這種病態的惡,一旦如癌擴散,有時近似物體的加速度運動的原理,愈演愈烈,無法控製,最終,必然釀成一場不可收拾的悲劇,遭殃的當然是老百姓,以至多少年休養生息,也恢複不過來。一國之都,蔚然王氣的洛陽,隻殘留數百戶人家,豈不哀哉?

卻說曹操大破呂布於定陶,布乃收集敗殘軍馬於海濱。眾將皆來會集,欲再與曹操決戰。陳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與爭。先尋取安身之地,那時再來未遲。”布曰:“吾欲再投袁紹,何如?”宮曰:“先使人往冀州探聽消息,然後可去。”布從之。

且說袁紹在冀州,聞知曹操與呂布相持,謀士審配進曰:“呂布豺虎也,若得兗州,必圖冀州。不若助操攻之,方可無患。”紹遂遣顏良將兵五萬,往助曹操。細作探知這個消息,飛報呂布。布大驚,與陳宮商議。宮曰:“聞劉玄德新領徐州,可往投之。”布從其言,竟投徐州來。有人報知玄德。玄德曰:“布乃當今英勇之士,可出迎之。”麋竺曰:“呂布乃虎狼之徒,不可收留,收則傷人矣。”玄德曰:“前者非布襲兗州,怎解此郡之禍?今彼窮而投我,豈有他心?”張飛曰:“哥哥心腸忒好。雖然如此,也要準備。”玄德領眾出城三十裏,接著呂布,並馬入城,都到州衙廳上。講禮畢,坐下,布曰:“某自與王司徒計殺董卓之後,又遭傕、汜之變,飄零關東,諸侯多不能相容。怎因曹賊不仁,侵犯徐州,蒙使君力救陶謙,布因襲兗州,以分其勢。不料反墮奸計,敗兵折將。今投使君,共圖大事,未審尊意如何?”玄德曰:“陶使君新逝,無人管領徐州,因令備權攝州事。今幸將軍至此,合當相讓。”遂將牌印送與呂布。呂布卻待要接,隻見玄德背後關、張二公各有怒色。布乃佯笑曰:“量呂布一勇夫,何能作州牧乎!”玄德又讓,陳宮曰:“強賓不壓主,請使君勿疑。”玄德方止。遂設宴相待,收拾宅院安下。次日,呂布回席請玄德,玄德乃與關、張同往。飲酒至半酣,布請玄德入後堂,關、張隨入。布令妻女出拜玄德,玄德再三謙讓。布曰:“賢弟不必推讓。”張飛聽了,瞋目大叱曰:“我哥哥是金枝玉葉,你是何等人,敢稱我哥哥為賢弟?你來,我和你鬥三百合。”玄德連忙喝住。關公勸飛出。玄德與呂布陪話曰:“劣弟酒後狂言,兄勿見責。”布默然無語。須臾席散,布送玄德出門,張飛躍馬橫槍而來,大叫:“呂布,我和你並三百合!”玄德急令關公勸止。次日,呂布來辭玄德曰:“蒙使君不棄,但恐令弟輩不能相容,布當別投他處。”玄德曰:“將軍若去,某罪大矣。劣弟冒犯,另日當令陪話。近邑小沛,乃備昔日屯兵之處,將軍不嫌淺狹,權且歇馬,如何?糧食軍需,謹當應付。”呂布謝了玄德,自引軍投小沛安身去了。玄德自去埋怨張飛不題。

呂布之所以敗,就在於他從來沒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劉備比他聰明,想方設法得找一塊安身立足之地。

真話,還是假話?真話,說明劉備沒有頭腦;假話,說明他也太有頭腦了。呂布是強者,拒之不如迎之。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逆之不如安之。主客有別,強賓不壓主,先讓之以塞其口,然後以某種緣由暫且穩住,別圖良策,這是處於弱勢者必須保持的低姿態。

這場戲他是主角!

話裏有話。

居然能伸出手去!這世界上就有這等不要臉的貨色!連客氣一聲也不會,就照單全收了。

對付不好打發的親戚,也就隻能這樣。養虎遺患,雖非良策,可又有什麼法子?

卻說曹操平了山東,表奏朝廷,加操為建德將軍、費亭侯。其時李傕自為大司馬,郭汜自為大將軍,橫行無忌,朝廷無人敢言。太尉楊彪、大司農朱雋暗奏獻帝曰:“今曹操擁兵二十餘萬,謀臣武將數十員,若得此人扶持社稷,剿除奸黨,天下幸甚。”獻帝泣曰:“朕被二賊欺淩久矣,若得誅之,誠為大幸!”彪奏曰:“臣有一計,先令二賊自相殘害,然後詔曹操引兵殺之,掃清賊黨,以安朝廷。”獻帝曰:“計將安出?”彪曰:“聞郭汜之妻最妒。可令人於汜妻處用反間計,則二賊自相害矣。”帝乃書密詔付楊彪。

彪即暗使夫人以他事入郭汜府,乘間告汜妻曰:“聞郭將軍與李司馬夫人有染,其情甚密。倘司馬知之,必遭其害。夫人宜絕其往來為妙。”汜妻訝曰:“怪見他經宿不歸,卻幹出如此無恥之事。非夫人言,妾不知也,當慎防之。”彪妻告歸,汜妻再三稱謝而別。過了數日,郭汜又將往李傕府中飲宴。妻曰:“傕性不測,況今兩雄不並立,倘彼酒後置毒,妾將奈何?”汜不肯聽,妻再三勸住。至晚間,催使人送酒筵至。汜妻乃暗置毒於中,方始獻人。汜便欲食,妻曰:“食自外來,豈可便食?”乃先與犬試之,犬立死。自此汜心懷疑。一日朝罷,李傕力邀郭汜赴家飲酒。至夜席散,汜醉而歸,偶然腹痛。妻曰:“必中其毒矣。”急令將糞汁灌之,一吐方定。汜乃大怒曰:“吾與李傕共圖大事,今無端欲謀害我。我不先發,必遭毒手。”遂密整本部甲兵,欲攻李傕。早有人報知傕。傕亦大怒曰:“郭阿多安敢如此!”遂點本部甲兵,來殺郭汜。兩處合兵數萬,就於長安城下混戰,乘勢擄掠居民。傕侄李暹引兵圍住宮院,用車二乘,一乘載天子,一乘載伏皇後,使賈詡、左靈監押車駕,其餘宮人內侍並皆步走,擁出後宰門。正遇郭汜兵到,亂箭齊發,射死宮人不知其數。李傕隨後掩殺,郭汜兵退。車駕冒險出城,不由分說,竟擁到李傕營中。郭汜領兵入宮,盡搶擄宮嬪采女入營,放火燒宮殿。次日,郭汜知李傕劫了天子,領軍來營前廝殺。帝後都受驚恐。後人有詩歎之曰:

計無高下之分,以決勝為佳,也不必管是否上得台盤,見得天日,即使近乎宵小無賴所為,能贏了對手,又有何妨?但一國之君,帝王之尊,竟參與此等謀劃,看來獻帝也是個庸君。所以有亡國之君,必先有亡國之臣。王允比楊彪高明之處在於,他至少不把皇帝拉到連環計的賭局中。而楊彪畫虎不成反類犬,這場皇帝支持的離間計,結果將事情搞得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