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劉備、孫權三人,此時,有囊括天下之心者,為曹操。但求自保,小有拓展,便滿足的,為孫權。曹操是梟雄,孫權為虎子,是進攻型的,是做得大事的領袖。劉備既無曹操的力量,也無東吳的根基,雖然打著光複漢室的旗幟,那不過是個遙遠的政治目標。若無良臣勇將,他與劉表、劉璋相比,除去仁義的感召力外,並無太大的差別。所以,他得了荊州、南郡、襄陽以後,心中大喜,商議久遠之計,準備在此安家立業了。這種心滿意足的表現,充分說明了他是一個口頭上的胸懷大誌者,而實際上很容易知足求安的人物。這塊地盤比之周旋於下邳、小沛,亡命於新野、樊城,日子要好過得多了。如果曹操不跟他過不去,他也會在小沛、新野存身,並努力安分守己的。
與這類人共事,倘不能轄製住他,推動他往前走,便要謹慎你的進取之心,不要使他認為是對他的威脅。在中國,越是這類無能的皇帝,越是害怕比他能幹的大臣;而大臣越是治國有方,功高蓋主,那危險性(包括掉腦袋)也就越大。所以,中國自古以來,隻有一個諸葛亮,原因就在這裏。
孔明不建議南征武陵、長沙、桂陽、零陵四郡,由伊籍出謀劃策;伊籍也不說具體的,讓一個在野之人馬良,把這意思表達出來,這就是在中國這樣的國情下,聰明的謀士要繞著彎子,讓領導人明白,而又不使他難堪的標準做法。否則,“荊襄四麵受敵之地,恐不可久守”這句話,出自諸葛亮之口,此刻心中大喜的劉備將會是怎樣的反應,那就是未知之數了。即或有的領導人還不至於那麼糟糕,這樣回轉一下,使他們相信自己不是白癡,也是有益無害的。
卻說周瑜見孔明襲了南郡,又聞他襲了荊襄,如何不氣?氣傷箭瘡,半晌方蘇。眾將再三勸解。瑜曰:“若不殺諸葛村夫,怎息我心中怨氣!程德謀可助我攻打南郡,定要奪還東吳。”正議間,魯肅至,瑜謂之曰:“吾欲起兵,與劉備、諸葛亮共決雌雄,複奪城池,子敬幸助我。”魯肅曰:“不可。方今與曹操相持,尚未分成敗。主公見攻合淝不下,不爭自家互相吞並。儻曹兵乘虛而來,其勢危矣。況劉玄德舊曾與曹操相厚,若逼得緊急,獻了城池,一同攻打東吳,如之奈何?”瑜曰:“吾等用計策,損兵馬,費錢糧,他去圖見成,豈不可恨!”肅曰:“公瑾且耐容,某親見玄德,將理來說他。若說不通,那時動兵未遲。”諸將曰:“子敬之言甚善。”
即使沒有箭傷,也會氣得休克過去的。
若能在對方陣營中,有一個能對我通情達理的親善分子,那絕對是花小錢獲大利的好事。翻一下中國近現代史,東鄰日本對於中國的禍害,超過任何侵略的列強。但中國親日派之多,漢奸之多,也超過任何一個帝國主義國家在中國所培植的爪牙,可見鄰邦是深通此道的行家裏手。
於是魯肅引從者,徑投南郡,來到城下叫門。趙雲出問。肅曰:“我要見劉玄德,有話說。”雲答曰:“吾主與軍師在荊州城中。”肅遂不入南郡,徑奔荊州,見旌旗整列,軍容甚盛。肅暗羨曰:“孔明真非常人也!”軍士報入城中,說魯子敬要見。孔明令大開城門,接肅入衙。講禮畢,分賓主而坐。茶罷,肅曰:“吾主吳侯與都督公瑾教某再三申意皇叔:前者操引百萬之眾,名下江南,實欲來圖皇叔。幸得東吳殺退曹兵,救了皇叔,所有荊州九郡合當歸於東吳。今皇叔用詭計奪占荊襄,使江東空費錢糧軍馬,而皇叔安受其利,恐於理未順。”孔明曰:“子敬乃高明之士,何故亦出此言?常言道:物必歸主。荊襄九郡非東吳之地,乃劉景升之基業。吾主固景升之弟也,景升雖亡,其子尚在,以叔輔侄,而取荊州,有何不可?”肅曰:“若果係公子劉琦占據,尚有可解。今公子在江夏,須不在這裏。”孔明曰:“子敬欲見公子乎?”便命左右:“請公子出來。”隻見兩侍者從屏風後扶出劉琦。琦謂肅曰:“病軀不能施禮,子敬勿罪。”魯肅吃了一驚,默然無語,良久言曰:“公子若不在,便如何?”孔明曰:“公子在一日,守一日;若不在,別有商議。”肅曰:“若公子不在,須將城池還我東吳。”孔明曰:“子敬之言是也。”遂設宴相待。
含糊有含糊的好處,不致使矛盾激化,但模棱兩可,也有產生後遺症的危險。拖,是中國人的一種無可奈何的權宜之計,其實,若斬釘截鐵地說清楚,這荊州之地倒不會成為吳蜀文惡的一個焦點。
宴罷,肅辭出城,連夜歸寨,具言前事。瑜曰:“劉琦正青春年少,如何便得他死?這荊州何日得還?”肅曰:“都督放心,隻在魯肅身上,務要討荊襄還東吳。”瑜曰:“子敬有何高見?”肅曰:“吾觀劉琦過於酒色,病入膏肓。見今麵色贏瘦,氣喘嘔血,不過半年,其人必死。那時往取荊州,劉備須無得推故。”周瑜猶自忿氣未消。忽孫權遣使至,瑜令請入。使曰:“主公圍合淝,累戰不捷,特令都督收回大軍,且撥兵赴合淝相助。”周瑜隻得班師回柴桑養病,令程普部領戰船士卒,來合淝聽孫權調用。
卻說劉玄德自得荊州、南郡、襄陽,心中大喜,商議久遠之計。忽見一人上廳獻策,視之,乃伊籍也。玄德感其舊日之恩,十分相敬,坐而問之。籍曰:“要知荊州久遠之計,何不求賢士以問之?”玄德曰:“賢士安在?”籍曰:“荊襄馬氏兄弟五人,並有才名,幼者名謖字幼常;其最賢者,眉間有白毛,名良字季常。鄉裏為之諺曰:‘馬氏五常,白眉最良。’公何不求此人而與之謀?”玄德遂命請之。馬良至,玄德優禮相待,請問保守荊襄之策。良曰:“荊襄四麵受敵之地,恐不可久守。可令公子劉琦於此養病,招諭舊人以守之,就表奏公子為荊州刺史,以安民心。然後南征武陵、長沙、桂陽、零陵四郡,積收錢糧,以為根本。此久遠之計也。”玄德大喜,遂問:“四郡當先取何郡?”良曰:“湘江之西,零陵最近,可先取之。次取武陵,然後襄江之東取桂陽,長沙為後。”玄德遂用馬良為從事,伊籍副之,請孔明商議,送劉琦回襄陽,替雲長回荊州。便調兵取零陵,差張飛為先鋒,趙雲合後,孔明、玄德為中軍,人馬一萬五千。留雲長守荊州,麋竺、劉封守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