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關羽之死,實現了他的“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的諾言,是一場美被毀滅的悲劇,那麼,曹操之死,在《三國演義》中,便是一次惡的滅亡了。
夢魘關羽,砍樹濺血,冤鬼索命,屋宇坍塌,這都是民間所謂不得善終的征兆,證明了他惡貫滿盈,氣數已盡,是個死有餘辜的人物。
其實,在宋以前,對於曹操的看法,比較接近於曆史的真實麵貌。《資治通鑒》評價他“知人善察,難眩以偽。識拔奇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與敵對陣,意思安閑,如不欲戰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勳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毫不與。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對之流涕,然終無所赦。雅性節儉,不好華麗。故能芟刈群雄,幾平海內。”
由此看來,曆史上的曹操,和《三國演義》中的曹操,不盡相同。
為什麼後來講史家以及口頭文學的發揮創造中,曹操成了一個反麵人物呢?這是因為人民大眾長期處於高壓統治下,無法正常表達自己的憤怒,遂以鞭撻這樣一個奸雄來宣泄感情。
卻說漢中王聞關公父子遇害,哭倒於地;眾文武急救,半晌方醒,扶入內殿。孔明勸曰:“王上少憂。自古道:‘死生有命。’關公平日剛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禍。王上且宜保養尊體,徐圖報仇。”玄德曰:“孤與關、張二弟桃園結義時,誓同生死。今雲長已亡,孤豈能獨享富貴乎?”言未已,隻見關興號慟而來。玄德見了,大叫一聲,又哭絕於地。眾官救醒。一日哭絕三五次,三日水漿不進,隻是痛哭,泣濕衣襟,斑斑成血。孔明與眾官再三勸解。玄德曰:“孤與東吳,誓不同日月也!”孔明曰:“聞東吳將關公首級獻之曹操,操以王侯禮祭葬之。”玄德曰:“此何意也?”孔明曰:“此是東吳欲移禍於曹操,操知是謀,故以厚禮葬關公,令王上歸怨於吳也。”玄德曰:“吾今即提兵問罪於吳,以雪吾恨!”孔明諫曰:“不可。方今吳欲令我伐魏,魏亦欲令我伐吳,各懷譎計,伺隙而乘。王上隻宜按兵不動,且與關公發喪;待吳、魏不和,乘時而伐之可也。”眾官又再三勸諫,玄德方才進膳,傳旨川中大小將士盡皆掛孝。漢中王親出南門,招魂祭葬,號哭終日。
關羽已故,諸葛亮無妨可以一吐多年鬱結心中的塊壘矣!
拜把子鬧革命的終極目標,和盤托出。
總能識破司馬懿之計者,諸葛亮也。
卻說曹操在洛陽,自葬關公後,每夜合眼便見關公。操甚驚懼,問於眾官。眾官曰:“洛陽行宮,舊殿多妖,可造新殿居之。”操曰:“吾欲起一殿,名建始殿,恨無良工。”賈詡曰:“洛陽良工有蘇越者,最有思巧。”操召入,令畫圖像。蘇越畫成九間大殿,前後廊廡樓閣,呈與操。操視之,曰:“汝畫甚合孤意,但恐無棟梁之材。”蘇越曰:“此去離城三十裏,有潭一,名躍龍潭。前有一祠,名躍龍祠。祠傍有一株大梨樹,高十餘丈,堪作建始殿之梁。”操大喜,即令工人到彼砍伐。
這就牽強了,據《魏誌》,“太祖到,皆毀壞祠屋,止絕官吏民不得祠祀,及至秉政,遂除奸邪鬼神之事,世之淫祀由此遂絕。”看來,按曹操的性格與他的行事方式,是不會相信,也不會買賬這一套的。
次日回報:“梨樹鋸解不開,斧砍不入,不能斬伐。”操不信,自領數百騎,直至躍龍祠前下馬,仰觀那樹,亭亭如華蓋,直侵雲漢,並無曲節。操命砍之。鄉老數人前來諫曰:“此樹已數百年矣,常有神人居其上,恐未可伐。”操大怒曰:“吾平生遊曆普天之下,四十餘年,上至天子,下及庶人,無不懼孤。是何妖神,敢違孤意?”言訖,拔所佩劍,親自砍之,錚然有聲,血濺滿身。操愕然大驚,擲劍上馬,回至宮內。是夜二更,操睡臥不安,坐於殿中,隱幾而寐。忽見一人披發仗劍,身穿皂衣,直至麵前,指操喝曰:“吾乃梨樹之神也。汝蓋建始殿,意欲篡逆,卻來伐吾神木。吾知汝數盡,特來殺汝!”操大驚,急呼:“武士安在?”皂衣人仗劍欲砍操。操大叫一聲,忽然驚覺,頭腦疼痛不可忍;急傳旨,遍求良醫治療,不能痊可。眾官皆憂。
惡之極,鬼神也不饒了!極寫曹操之為天人之所不容,這當然是反映了老百姓對於不得人心的統治者的憤恨。
這是中國受壓迫的弱勢人群,對於施虐者,期盼有更強的力量來收拾他們的夢。正是這種心理上的止痛劑,中國老百姓寧可等待,伸長脖子挨宰,撅起屁股挨打,也不反抗。
華歆奏曰:“大王知有神醫華陀否?”操曰:“即江東醫周泰者乎?”歆曰:“是也。”操曰:“雖聞其名,未知其術。”歆曰:“華陀字元化,沛國譙郡人也。其醫術之妙,世所罕有。但有患者,或用藥,或用針,或用灸,隨手而愈。若患五髒六腑之疾,藥不能效者,以麻肺湯飲之,令病者如醉死,卻用尖刀剖開其腹,以藥湯洗其髒腑,病人略無疼痛。洗畢,然後以藥線縫口,用藥敷之,或一月,或二十日,即平複矣。其神妙如此。一日,陀行於道上,聞一人呻吟之聲。陀曰:‘此飲食不下之病。’問之,果然。陀令取蒜虀汁三升飲之,吐蛇一條,長二三尺,飲食即下。廣陵太守陳登心中煩懣,麵赤不能飲食,求陀醫治。陀以藥飲之,吐蟲三升,皆赤頭,首尾動搖。登問其故。陀曰:‘此因多食魚腥,故有此毒。今日雖可,三年之後,必將複發,不可救也。’後陳登果三年而死。又有一人,眉間生一瘤,癢不可當,令陀視之。陀曰:‘內有飛物。’人皆笑之。陀以刀割開,一黃雀飛去,病者即愈。有一人被犬咬足指,隨長肉二塊,一痛一癢,俱不可忍。陀曰:‘痛者內有針十個,癢者內有黑白棋子二枚。’人皆不信。陀以刀割開,果應其言。此人真扁鵲、倉公一流也!見居金城,離此不遠,大王何不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