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對峙,以實力之強弱來決定勝負,大致是這樣一個規律,但並非絕對規律。戰爭中的未可預卜之數太多太多,變化莫測,因而強者未必凱歌高奏,弱者也不一定束手投降。在戰場上,也包括在官場上、商場上,乃至於其他一切領域中的鬥爭,這種強弱轉化、勝負互易的打亂規則的例外,是並不乏見的。
所以,唯武器論是有一定局限性的。
一場大規模的戰爭,是多方麵鬥智賽力的較量,不完全取決於槍炮。孔明與孟獲之戰,固然是雙方軍事實力的比賽、指揮能力的較量,也是一場文明與野蠻的鬥爭。
在中國曆史上,從黃帝和蚩尤的廝殺開始,到爾後的周邊部落擾民寇境,強悍民族入主中華,這類比較進步的一方和相對落後的一方的戰爭,從來也不曾中斷過。文明程度較高的中原地區,由於內部爭鬥,分崩離析,清談誤國,引狼入室,而淪入進化較慢但戰鬥力可觀的部落、民族、國家手中,必然是一次曆史的大倒退。相反,中原處於強盛時期,以力勝之,以智取之,便能起到所向無敵、望風披靡的戰果。
智,就是文明和文化這類精神上的力量,諸葛亮能夠使孟獲心悅誠服地歸順,確實如馬謖所說的那樣:“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同樣,一切領域的爭鬥,凡與文明程度、精神力量上不占優勢的對手較量,在力取的同時,加強心攻,也是取勝之道。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眾將上帳問曰:“孟獲乃南蠻渠魁,今幸被擒,南方便定,丞相何故放之?”孔明笑曰:“吾擒此人,如囊中取物耳!直須降伏其心,自然平矣。”諸將聞言,皆未肯信。
劉禪自223年登基,到263年降晉,統治蜀國達四十年。在此期間,南方少數民族始終與蜀漢睦鄰友好,保持相對的和平狀態,這應該說是諸葛亮這次南征打下的基礎。《資治通鑒》稱:“終亮之世,夷不複反。”
孟獲雖是蠻子,但打腫了臉充胖子,倒頗得中華阿Q精神之要義。
當日孟獲行至瀘水,正遇手下敗殘的蠻兵,皆來尋探。眾兵見了孟獲,且驚且喜,拜問曰:“大王如何能夠回來?”獲曰:“蜀人監我在帳中,被我殺死十餘人,乘夜黑而走。正行間,逢著一哨馬軍,亦被我殺之,奪了此馬,因此得脫。”眾皆大喜,擁孟獲渡了瀘水,下住寨柵,會集各洞酋長,陸續招聚原放回的蠻兵,約有十餘萬騎。此時董荼那、阿會喃已在洞中,孟獲使人去請,二人懼怕,隻得也引洞兵來。獲傳令曰:“吾已知諸葛亮之計矣!不可與戰,戰則中他詭計。彼川兵遠來勞苦,況即日天炎,彼兵豈能久駐?吾等有此瀘水之險,將船筏盡拘在南岸一帶,皆築土城,深溝高壘,看諸葛亮如何施謀。”眾酋長從其計,盡拘船筏於南岸一帶,築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豎敵樓,樓上多設弓弩炮石,準備久處之計。糧草皆是各洞供運。孟獲以為萬全之策,坦然不憂。
卻說孔明提兵大進,前軍已至瀘水。哨馬飛報說:“瀘水之內並無船筏,又兼水勢甚急。隔岸一帶,築起土城,皆有蠻兵守把。”時值五月,天氣炎熱,南方之地分外炎酷,軍馬衣甲皆穿不得。孔明自至瀘水邊觀畢,回到本寨,聚諸將至帳中,傳令曰:“今孟獲兵屯瀘水之南,深溝高壘,以拒我兵。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兵,依山傍樹,揀林木茂盛之處與我將息人馬。”乃遣呂凱離瀘水百裏,揀陰涼之地,分作二個寨子,使王平、張嶷、張翼、關索各守一寨,內外皆搭草棚,遮蓋馬匹將士,乘涼以避暑氣。參軍蔣琬看了,入問孔明曰:“某看呂凱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敗於東吳時之地勢矣。倘蠻兵偷渡瀘水,前來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孔明笑曰:“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蔣琬等皆不曉其意。
敢示弱者,未必弱,而虛張聲勢者,倒可能有其軟肋。
忽報:“蜀中差馬岱解暑藥並糧米到。”孔明令入。岱參拜畢,一麵將米藥分派四寨。孔明問曰:“汝將帶多少軍來?”馬岱曰:“有三千軍。”孔明曰:“吾軍累戰疲困,欲用汝軍,未知肯向前否?”岱曰:“皆是朝廷軍馬,何分彼我。丞相要用,雖死不辭。”孔明曰:“今孟獲拒住瀘水,無路可渡。吾欲先斷其糧道,令彼軍自亂。”岱曰:“如何斷得?”孔明曰:“離此一百五十裏,瀘水下流沙口,此處水慢,可以紮筏而渡。汝提本部三千軍渡水,直入蠻洞,先斷其糧,然後會合董荼那、阿會喃兩個洞主,使為內應,不可有誤。”
馬岱欣然去了,領兵前到沙口,驅兵渡水。因見水淺,大半不下筏,隻裸衣而過,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馬岱大驚,連夜回告孔明。孔明喚鄉導土人問之。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瀘水,日間甚熱,毒氣正發,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飲此水,其人必死。若要渡時,須待夜靜水冷,毒氣不起,飽食渡之,方可無事。”孔明遂令土人引路,又選精壯軍五六百,隨著馬岱,來到瀘水沙口,紮起木筏,半夜渡水,果然無事。岱領著二千壯軍,令土人引路,徑取蠻洞運糧總路口夾山峪而來。那夾山峪兩下是山,中間一條路,止容一人一馬而過。馬岱占了夾山峪,分撥軍士,立起寨柵。洞蠻不知,正解糧到,被岱前後截住,奪糧百餘車。蠻人報入孟獲大寨中。
這就是《出師表》裏所說的“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了。
此時孟獲在寨中,終日飲酒取樂,不理軍務;謂眾酋長曰:“吾若與諸葛亮對敵,必中奸計。今靠此瀘水之險,深溝高壘以待之。蜀人受不過酷熱,必然退走,那時吾與汝等隨後擊之,便可擒諸葛亮也!”言訖,嗬嗬大笑。忽然班內一酋長曰:“沙口水淺,倘蜀兵透漏過來,深為利害。當分軍守把。”獲笑曰:“汝是本處土人,如何不知?吾正要蜀兵來渡此水,渡則必死於水中矣。”酋長又曰:“倘有土人說與夜渡之法,當複何如?”獲曰:“不必多疑。吾境內之人,安肯助敵人耶?”正言之間,忽報蜀兵不知多少,暗渡瀘水,絕斷了夾山糧道,打著“平北將軍馬岱”旗號。獲笑曰:“量此小輩,何足道哉!”即遣副將忙牙長引三千兵,投夾山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