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祭瀘水漢相班師 伐中原武侯上表(1 / 3)

審時度勢,量力而行,是一個政治家必須具備的素質。

諸葛亮在南征以後,便匆匆揮師北上,於是,連年征戰,未暇旁顧,勞軍擾民,內外交困,以致西蜀苟安的局麵,也不能長久。

《蜀誌》裏記載:“晉初扶風王駿鎮關中,司馬高平劉寶、長史滎陽桓隰諸官屬士大夫共論諸葛亮,於時譚者多譏亮托身非所,勞困蜀民,力小謀大,不能度德量力。”

吳大鴻臚張儼作《默記》:“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也。有國者不務保安境內,綏靖百姓,而好開辟土地,征伐天下,未為得計也。諸葛丞相誠有匡佐之才,然處孤絕之地,戰士不滿五萬,自可閉關守險,君臣無事。空勞師旅,無歲不征,未能進咫尺之地,開帝王之基,而使國內受其荒殘,西土苦其役調。”

這都是與諸葛亮同時代或稍後一點的人士,對於他頻繁北伐的議論,可見多是不以為然的。雖然這次北伐師出有名,但實際上是他過於自信,不想辜負人譽自詡的濟世之才;過於輕敵,認為曹操死後,魏都再無足堪較量的對手;過於躁急,想盡快打開蜀國的封鎖局麵;當然,也是過於追求那功垂千古不朽聲名的結果。

最後這一點,也是許多領袖人物都具有的,那種情不自禁要給自己樹碑立傳的強烈欲望,哪怕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諸葛亮出兵漢中,絕對是他的性格悲劇所造成的。由於他位極人臣,權重一國,自然無人能夠左右他,隻能看著他一步步地走向最終的失敗。

所以,他對親信馬謖所說“平南方回,軍馬疲敝,隻宜存恤,豈可複遠征”是聽不進去的。譙周的苦諫,他同樣不以為然,甚至連毫無頭腦的後主阿鬥不解地提出疑問,也都阻止不了他北進的意願。

他若是如張儼所說,不將國力消耗殆盡的話,蜀與魏之爭也許是另外的結果。

卻說孔明班師回國,孟獲率引大小洞主、酋長及諸部落,羅拜相送。前軍至瀘水,時值九月秋天,忽然陰雲布合,狂風驟起,兵不能渡,回報孔明。孔遂問孟獲。獲曰:“此水原有猖神作禍,往來者必須祭之。”孔明曰:“用何物祭享?”獲曰:“舊時國中因猖神作禍,用七七四十九顆人頭並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風恬浪靜,更兼連年豐稔。”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殺一人?”遂自到瀘水岸邊觀看,果見陰風大起,波濤洶湧,人馬皆驚。孔明甚疑,即尋土人問之。土人告說:“自丞相經過之後,夜夜隻聞得水邊鬼哭神號,自黃昏直至天曉,哭聲不絕,瘴煙之內,陰鬼無數,因此作禍,無人敢渡。”孔明曰:“此乃我之罪愆也。前者馬岱引蜀兵千餘,皆死於水中;更兼殺死南人,盡棄此處,狂魂怨鬼不能釋解,以致如此。吾今晚當親自往祭。”土人曰:“須依舊例,殺四十九顆人頭為祭,則怨鬼自散也。”孔明曰:“本為人死而成怨鬼,豈可又殺生人耶?吾自有主意。”喚行廚宰殺牛馬,和麵為劑,塑成人頭,內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饅頭。當夜於瀘水岸上,設香案,鋪祭物,列燈四十九盞,揚幡招魂,將饅頭等物陳設於地。三更時分,孔明金冠鶴氅,親自臨祭,令董厥讀祭文。其文曰:

如今所說的“饅頭”,不知出處是否在此?

維大漢建興三年秋九月一日,武鄉侯領益州牧丞相諸葛亮,謹陳祭儀,享於故歿王事蜀中將校及南人亡者陰魂曰:我大漢皇帝,威勝五霸,明繼三王。昨自遠方侵境,異俗起兵,縱蠆尾以興妖,恣狼心而逞亂。我奉王命,問罪遐荒,大舉貔貅,悉除螻蟻,雄軍雲集,狂寇冰消,才聞破竹之聲,便是失猿之勢。但士卒兒郎,盡是九州豪傑;官僚將校,皆為四海英雄。習武從戎,投明事主,莫不同申三令,共展七擒;齊堅奉國之誠,並效忠君之誌。何期汝等偶失兵機,緣落奸計,或為流矢所中,魂掩泉台;或為刀劍所傷,魄歸長夜。生則有勇,死則成名。今凱歌欲還,獻俘將及。汝等英靈尚在,祈禱必聞:隨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國,各認本鄉。受骨肉之蒸嚐,領家人之祭祀;莫作他鄉之鬼,徒為異域之魂。我當奏之天子,使爾等各家盡沾恩露,年給衣糧,月賜廩祿,用茲酬答,以慰汝心。至於本境土神,南方亡鬼,血食有常,憑依不遠,生者既凜天威,死者亦歸王化,想宜寧帖,毋致號啕。聊表丹誠,敬陳祭祀。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讀畢祭文,孔明放聲大哭,極其痛切。情動三軍,無不下淚。孟獲等眾盡皆哭泣。隻見愁雲怨霧之中,隱隱有數千鬼魂,皆隨風而散。於是孔明令左右將祭物棄於瀘水之中。次日,孔明引大軍俱到瀘水南岸,但見雲收霧散,風靜浪平。蜀兵安然盡渡瀘水,果然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

行到永昌,孔明留王伉、呂凱守四郡,發付孟獲領眾自回,囑其勤政馭下,善撫居民,勿失農務。孟獲涕泣拜別而去。孔明自引大軍回成都。後主排鑾駕出郭三十裏迎接,下輦立於道傍,以候孔明。孔明慌下車,伏道而言曰:“臣不能速平南方,使主上懷憂,臣之罪也!”後主扶起孔明,並車而回,設太平筵會,重賞三軍。自此遠邦進貢來朝者二百餘處。孔明奏準後主,將歿於王事者之家一一優恤,人心歡悅,朝野清平。

耗時耗力之戰,雖勝猶敗。興師動眾南征,所獲無幾,徒有虛名而已。

卻說魏主曹丕在位七年,即蜀漢建興四年也。丕先納夫人甄氏,即袁紹次子袁熙之婦,前破鄴城時所得。後生一子,名睿字元仲,自幼聰明,丕甚愛之。後丕又納安平廣宗人郭永之女為貴妃,甚有顏色。其父嚐曰:“吾女乃女中之王也。”故號為女王。自丕納為貴妃。因甄夫人失寵,郭貴妃欲謀為後,卻與幸臣張韜商議。時丕有疾,韜乃詐稱於甄夫人宮中掘得桐木偶人,上書天子年月日時,為壓鎮之事。丕大怒,遂將甄夫人賜死,立郭貴妃為後。因無出,養曹睿為己子,雖甚愛之,不立為嗣。睿年至十五歲,弓馬熟嫻。當年春二月,丕帶睿出獵,行於山塢之間,趕出子母二鹿。丕一箭射倒母鹿,回視小鹿,馳於曹睿馬前。丕大呼曰:“吾幾何不射之?”睿在馬上泣告曰:“陛下已殺其母,安忍複殺其子?”丕聞之,擲弓於地曰:“吾兒真仁德之主也!”於是遂封睿為平原王。

古希臘的亞曆山大大帝還未接位之前,每當他的父王在外國征戰的捷報傳來,他就不勝鬱悶,甚至發愁,要是全世界都被其父的金戈鐵馬踏平了的話,等到他承繼王位,會不會英雄再無用武之地。當曹丕任他的五官中郎將之日,正是曹操南征北戰,所向披靡的輝煌之時,我不知道這位王太子心中是否也作如此想?幸好,魏、蜀、吳三國領袖的後裔,都是一蟹不如一蟹,不很成器,也就無此顧慮。不過,曹丕比起阿鬥,比起孫亮,略微像點樣子。至少,作為文人,要比他做皇帝,更有知名度。“文人相輕”,就是他在《典論》中提出來的觀點,至今,兩千多年,仍是中國文人的通病。